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裸臉 | 上頁 下頁
一〇


  賈德灰心失望了。如果及時治療,他相信能夠幫伯克一把;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在心裡分析治療中,奔馳的自由聯想,有時會衝破虛飾的薄蓋,將所有原始的、未開化的激情——一種類似黑夜中猙獰的野獸一樣的、壓聚在心頭的激情——統統解放出來。這是心理分析治療中的險區。無邊無際的漫談,是治療的第一步,然而,在伯克這一病例中,第一步治療適得其反。幾次會面談話,打開了鎖在他心頭的潛在敵意。表面上,他的病情逐步好轉,同意賈德的意見,否定了陰謀的存在,承認它只不過是因為操勞過度,感情上支撐不住,才造成了幻覺。賈德覺得自己已經把病人引到了關鍵的一點上,緊接著就可以進行深一步的心理分析,開始對症治療,從根子上解決問題。可以萬萬沒想到,伯克從頭到尾一直在耍滑頭,說假話,考察賈德,牽著賈德轉,將賈德一步步往陷阱裡引,想以此來證實賈德到底是不是那幫人的同夥。哈利森·伯克現在是一顆可以走動的定時炸彈,每秒鐘都有爆炸的可能。伯克已沒有親人可以通告的了,如果賈德把真情告訴董事長,伯克在事業上的前途就會完蛋,他就會被送進瘋人院。伯克是一個潛在的兇殺妄想狂,這診斷正確嗎?但願不是。可眼下伯克很難就範,一點也不老實,賈德只好當機立斷,獨自作出決策。

  「哈利森,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賈德說。

  「什麼事?」伯克警惕地問。

  「為了引你上鉤,他們會誘你去幹一些暴力活動,然後就可以把你鎖起來……不過,你很聰明,決不會使用暴力。答應我,不管他們怎樣激你,你都別理睬。這樣,他們就無法碰你了。」

  伯克眼中閃光。「上帝呵,你可說對了!」他嚷道,「原來他們耍的是這個花招哇!嘿,我可比他們精明多了,不是嗎?」

  賈德聽見辦公室外面接待室的門打開了,又關上。他看看手錶,原來是下一個病人到了。

  賈德立即關上錄音機,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你把全部談話都錄下來了嗎?」伯克關切地問。

  「每一個字都錄下來了。」賈德說,「沒人再會傷害你了。」他猶豫了一會兒,又說:「你今天還是別去上班了,回家去休息一會兒吧。」

  「不行呀!」伯克低聲說,聲音中充滿了絕望,「如果我不在辦公室,他們會把我的姓名從門上抹掉,換上別人的姓名。」他貼近賈德,又說:「小心點!如果他們知道了你是我的朋友,他們也會來幹掉你的。」伯克朝通往走廊的邊門走去,打開一個小縫,把走廊上上下下掃了一遍,一個轉身飛也似的溜了出去。

  目送他的背影,賈德心中塞滿了苦楚。要是伯克早來半年,他是可以救他一命的。突然一個念頭令他全身不寒而慄:伯克已經成為殺人兇手了嗎?有無可能與約翰·漢森和卡洛爾·羅伯茨之死有牽連呢?伯克與漢森都是病人,彼此很容易碰上。近幾個月來,有好幾次,伯克的預約時間緊跟著漢森,而伯克又不止一次地遲到,完全有可能在走廊裡撞見漢森。只要邂逅相遇幾次,就能誘發他的狂想症,使他人為漢森在跟蹤他,威脅他生命安全。至於說卡洛爾,伯克每次來看病都要見到她。他那病態的神志中會不會產生來自她的某種威脅,而且只有用她的死才能消除這種威脅?伯克真正神經失常有多久?他的妻兒是在一場偶然的火災中死去的。偶然的嗎?不管怎樣,他得弄個水落石出。

  他朝通往接待室的門走去,打開門,說道:「進來吧。」

  安娜·勃雷克輕盈地立起,向他走去,臉上閃著暖人的微笑。賈德感到整個心臟在悠忽轉動;第一次見她時也有同感。這種對女性的深沉的感情上的反響,自伊麗莎白死後,還是第一次。

  她倆外表一點兒也不象。伊麗莎白膚色白皙,身材嬌小,眸子碧藍。安娜·勃雷克頭髮烏黑,長長的黑睫毛下嵌著一對象紫羅蘭一般的大眼。她高高的個子,整個身段的線條很美,既具有生氣勃勃的才女的神態,又不乏古典、貴族式的豔美,若不是那目光中流盼著的熱情,真會使人產生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她的嗓音低弱纖柔,稍帶一點怯懦沙啞。

  安娜二十五歲,無疑是賈德所遇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可是,吸引住賈德的不是她的美,而是另一種東西,是一種幾乎可以察覺到的力量將他推向安娜,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使他覺得自己早已瞭解她了。一種他以為早已死去了的感情,突然復活呈現,來勢之猛,令她驚訝不已。

  三個星期以前,她不經預約就出現在賈德的辦公室裡。卡洛爾給她解釋說,名額已半,醫生無法再接待新的病人。可是安娜從容不迫地問是否可以再讓她等一等。她在辦公室外面坐了兩個小時,卡洛爾有點可憐她了,就把她領去見賈德。

  見第一面時,感情上的共鳴如此迅速強烈,以致在最初幾分鐘內他都不知道她講了些什麼話。他只記得請她坐下,聽她自報姓名,她自我介紹是個家庭婦女。賈德問她有什麼煩惱,她吞吞吐吐,說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麼可煩可悔的事;一位當醫生的朋友向她介紹賈德,說他是全國最傑出的心理分析學家,於是她就慕名而來了。可是當賈德問她是哪個醫生時,她又猶豫不決。看來她一定是從電話簿上得知他的姓名的。

  他給她解釋自己的日程安排已滿,無法再收新的病人,並向她推薦了六位優秀的心理分析學家。安娜慢條斯理,細聲細語,堅持要賈德替她治療。最後,賈德只好答應。表面上看來,她雖然顯得有點精神上的壓抑不展,但總的說來,似乎沒有任何不正常之處。他認為這是一例容易對待的病,不用費多大勁。他打破了不經其他醫生介紹不收病人的老規矩,犧牲午餐時間,為她看病。三個星期以來,她每星期來兩次。同第一次來時相比,賈德對她幾乎沒有多少更深的瞭解,倒是更多地瞭解了自己:他愛上她了。這在伊麗莎白以後,還是第一次。

  頭一次會面時,賈德問她愛不愛自己的丈夫。他自覺慚愧,因為他希望能聽見她說不愛。可是她說:「我愛我丈夫,他很仁慈,又充滿了力量。」

  「是代表了父親這樣的角色?」賈德問。

  安娜那一對令人難以置信的紫羅蘭似的雙眼盯住了他:「不,我要尋求的丈夫不是象父親那樣的人。小時候,我有過非常幸福的家庭生活。」

  「你在哪裡出生的?」

  「銳意爾,波士頓附近的一個小城。」

  「雙親健在吧?」

  「父親還在,母親在我十二歲那年突然去世了。」

  「你父母親之間關係融洽嗎?」

  「很融洽,他們彼此深深相愛。」

  從你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猜到了,賈德心裡愉快地想到。在這診所裡,他見到的都是疾病和心理失常,是可憐巴巴的悲痛;而現在,安娜的出現就像是給這裡吹入了一陣清新爽人的春風。

  「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女,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傢伙。」她對他笑了笑,笑得那樣坦然、友好,沒有一電欺詐和造作。

  她告訴他:父親在國務院工作,她一直與父親同住在國外。後來,父親又結婚了,搬去加利福尼亞州,她就去聯合國當口譯。她能說流利的法語、意大利語和西班牙語。她在巴哈馬群島度假的時候,遇見了現在的丈夫。他擁有一家建築公司。開頭,安娜並沒有被他吸引住,可是他是一個堅持不懈而且甜言蜜語的追求者。在他們認識兩個月後,安娜終於嫁給了他。現在,他們已結完婚半年了,住在新澤西。

  這就是在六次見面過程中,賈德所瞭解到的一切。他現在找不到一點有關她精神不安的線索。她避而不談這類問題。他想起了頭一次見面時問她的幾個問題。

  「你的煩惱與你丈夫有關嗎,勃克雷太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