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鏡子裡的陌生人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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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爾的頭似乎出了毛病。那不再是單純的頭疼。她出現了健忘症。往往她下樓拿東西,走進廚房,站在那裡,卻不知道來幹什麼。她的記憶力常常同她開莫名其妙的玩笑。有一次,護士來找她談談情況。吉爾竟弄不明白,為什麼有一個護士來這裡了,噢,是導演在攝影棚裡等她呢。 她拼命想她的臺詞:「恐怕不大好,大夫。」她一定得找導演說說,弄清楚導演希望她怎樣說這句話。「坦波爾太太!坦波爾太太!您不舒服嗎?」這時,吉爾才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處境,回想起現實的一切。她簡直被她自己身上出現的這種毛病嚇壞了。她知道這樣下去,再也不行了。她必須弄清楚,她是否精神上出了毛病?還是真的托比不知怎地竟能夠活動了?或者他己找到辦法向她襲擊,並設法殺死她。 她必須看到他。她強迫自己走過長長的大廳,走近托比的臥室。她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定了定神,然後走進托比的房間。 托比躺在床上,護士正替他用海綿擦身。她抬頭看見吉爾,就說:「喔,坦波爾太太來了。 咱們剛洗了一個痛快的澡,不是嗎?」吉爾轉臉去看床上的人。 托比的四肢都已乾癟了,搭拉在萎縮而扭曲的軀幹上。無用的生殖器,鬆弛而醜陋,象一條令人厭惡的長蟲,掛在兩腿中間。托比臉上那層黃色沒有了,但還是那副張嘴傻笑的怪相。他的軀體已經死了,可是他的眼睛卻依然很有活力。它發著亮光。它觀察著、搜索著、計謀著、仇恨著。從狡黠的藍眼睛裡,可以看出一種陰險的,要置她死地的決心。她看到了托比的心。 「該記住的重要的事情,是他的心靈沒有損壞。」大夫曾這樣告訴她。他的心能夠思考,感受和仇恨。那顆心沒有別的事,一門心思要復仇,要毀滅她。托比想要他死,正加她想要托比死一樣。 吉爾低頭看著他,注視著那雙射出憎恨的目光。她能夠聽到他在說:「我要殺死你,」她感覺到憤恨已波及到她的身上,仿佛正鞭打著她。 吉爾盯著他那雙藍眼睛看,她想起那只打破的花瓶·她明白了,那些噩夢並不是幻覺。他已找到了辦法。她知道,托比的生命,正同她的生命在較量。 第三十四章 凱普蘭大夫替托比做了檢查以後,去找吉爾·「我以為你該把游泳池中的治療停了。」他說,「那完全是浪費時間。我原指望托比的肌肉組織能有所改善,但是辦不到。我自已去對理療醫師說。」「不!」這是一聲尖叫。 凱普蘭大夫驚異地望著她。「吉爾,我知道上次你為托出所做的事。但是,這次是沒有希望了。 我——」「咱們不能放手。現在還不能。」她的聲音中有一種不惜一切的情緒。 凱普蘭大夫猶豫著,然後聳聳肩·「呃,如果你那麼看重他,可是——」「它是重要的。」 此刻,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它將拯救吉爾的生命。 她知道她必須做的事情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大衛打電話給吉爾說,他因公必須去一趟馬德裡。 「這個週末我大概不能去看你。』「我想你。」吉爾說。「非常想。」「我也想你。你好嗎? 你的話音有點怪。你累了嗎?」吉爾掙命把眼晴睜開,忘掉那可怕的頭疼。她不記得什麼時候吃過飯,睡過覺了。她是那麼虛弱,站都站不住。但在電話中,她儘量以輕快的語氣說,「我很好,大衛。」「我愛你,親愛的。好好照看自已。」「我會的,大衛,我愛你。請你明白這一點。」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聽到理療師的車子開進她家的車道。於是吉爾動身下樓,她頭上的神經抽著痛,顫抖的雙腿勉強支撐住她。 理療師正要按門鈴,吉爾把前門打開了。 「早晨好,坦波爾太太,」他說。他正在朝裡面走,吉爾欄住了他。他驚異地看著她。 「凱普蘭大夫已經決定撤消托比的理療了。」理療師皺起了眉頭。這是說他到這裡來,完全是白跑了一趟。該有人早些通知他才對,通常他會對這種做法表示埋怨的。但是,坦波爾太太是這樣一份了不起的夫人,又遇到這樣大的麻煩。他向她微微一笑說:「那好,坦波爾太太。我明白。」於是他坐回到自己的汽車裡。 吉爾一直等到她聽見汽車開走了,才轉身回到樓上。 走在半途時,一陣頭暈又襲擊了她,她不得不扶住欄杆等它過去。她現在不能罷手了。如果她再不動手,她自己就要沒命了。 她走到托比房間的門口,擰開門上的把手,走了進去。蓋勒格護士正坐在安樂椅上裝配針頭。她看到吉爾站在門口,驚異地抬頭望著。「啊!」她說。「您來看我們了。多好啊!」她轉臉望著床。「我知道坦波爾先生一定會高興的。對嗎,坦波爾先生?」托比坐在床上,用枕頭支撐著,他的眼睛遞話給吉爾:「我要殺死你。」吉爾轉移了她的目光,走向蓋勒格護士。「我,我想,我同丈夫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哎,好,那也正是我的想法,」蓋勒格護士高興地說。 「但是我看到你自己也在病著,所以我就對自已說——」「我現在好多了。」吉爾打斷她的話。 「我想單獨和坦波爾先生在一起。」蓋勒格護士收拾起她的針頭等用品,站起身來。「當然。」 她說。「我相信,咱們都會感到愉快的。」她轉身望著床上那怪笑的模樣。「不是嗎?坦波爾先生?」她又對吉爾說:「我到廚房去替自己沏一杯香茶。」「不,再有半小時您就下班了。您現在可以走了·我留在這裡等戈登護士來。」吉爾對她匆匆一笑,好使她放心。「別擔心,我在這裡陪著他。」「我想我可以去買點東西,還——」「好。」吉爾說。「您快去吧。」吉爾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直到她聽見前門關上,蓋勒格護士的車子開出車道。馬達聲消失在酷暑的戶外,吉爾轉過身去看托比。 他的眼睛瞪著她的驗,一動不動,一眨不眨。吉爾強使自己走到他的床邊,掀開蓋單,低頭看著那癱瘓的廢軀,危弱無力的雙腿。 輪椅放在角落裡。吉爾把它推到床邊,把位置對好,以便讓托比滾到椅子上。她向他伸出手,又停下來。要接觸他,必須拿出她全部的意志力:那張『木乃伊』似的怪笑著的臉,離她只有幾英寸;嘴巴白癡般地咧著;明亮的藍眼睛裡噴射著毒焰。吉爾俯身向前,強迫自己拉住托比的肩膀,把他扶了起來。托比差不多已經沒有重量了。不過吉爾在筋疲力竭的狀況下,仍費了九牛二虎的力。當她接觸到他的身體時,吉爾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寒氣再次向她包圍過來。她忍受不了頭腦裡的這些想法。她的眼前冒出了金星,愈來愈多,來回閃動,而且越來越快。她感到頭昏,覺得自己幾乎站不穩了。但是,她知道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只要她想活命,現在就不能暈倒。她用了超看看表,只剩下二十分鐘。 吉爾到自已的臥室裡,換上游泳衣,再回到托比的房間,又花去了五分鐘。 她打開輪椅上的閘,開始把托比推進走廊,進入電梯。他們乘電梯下來時,她站在他的身後,她看不到他的眼晴。但她可以感覺到。她感覺到電梯裡漸漸充滿一種冰冷的潮濕的惡濁,這種氣味使她窒息。這種氣息,撫摸著她,腐敗的氣味塞滿她的雙肺,直到她開始透不過氣來。 她沒辦法呼吸了。她跪下來,喘息著,掙扎著,力爭使自己不要失去知覺,不要就這樣同托比一起困在這裡。正當她感到眼前發黑,就要不省人事時,電梯的門終於開了。吉爾爬到溫暖的陽光裡,躺在地上,深深地呼吸著,吸著新鮮的空氣。慢慢地她的精力恢復了。她轉向電緯,托比坐在輪椅裡注視著她。吉爾趕快把輪椅推出電梯,推向游泳池,這是一個美麗晴朗的夏日,天空萬里無雲·空氣裡散發出溫馨而芬芳的氣息。陽光照耀著碧藍的、經過過濾的池水。池水清澈而平靜。 吉爾把輪椅推到深水一端的池邊,定住閘。她走到輪椅前面。托比的眼睛盯著她,留心觀察她,流露出一種惶惑不安的神色。吉爾伸手抓住托比縛在椅子上的皮帶,盡力把它縛緊。她用力拉它,使出她僅有的一點力氣。但由於用力過猛,她又感到一陣暈眩。突然間,她把一切弄好了。這時吉爾發現托比的眼神變了,他明白將要發生的事了。他的眼光中開始流露出瘋狂的、魔鬼般的恐慌。 吉爾鬆開閘,抓住輪椅的把手,開始把它向水裡推。 托比設法活動自己已經麻痹了的雙唇。他想大聲叫喊,但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那種情景是令人恐怖的。她不能忍受他的目光。她不想再知道…… 她把輪椅推到池子的最邊緣。 它定住了,水泥邊緣行車輪頂住。她用力再推,還是過不去,就象托比憑藉意志力,把輪椅拖住不動似的。吉爾可以看到他餅命想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使勁為活命而掙扎。他想擺脫束帶,他想逃脫出來,他想用瘦削的手指掐住她的咽喉……她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他是在叫喊,「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吉爾!」吉爾不知道這一切是她的想像還是真的,總之,在一陣恐慌中,她突然有了力氣,於是奮力一推。輪椅向前方一歪,沖向空中,停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停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然後翻進池中,嘩啦一聲,浪花飛濺。輪椅似乎在水面上飄浮了很久,然後開始下沉。水的旋渦再次把輪椅翻滾過來。吉爾最後瞥了托比一眼·他最後的目光是詛咒——詛咒她下地獄。浪花平靜了·池水依舊那麼澄清,那麼碧藍。 吉爾久久地站在那裡,在中午暑熱的陽光下,顫抖著。當活力重新在她的身心裡流過,她將身上的游泳衣打濕,走下游泳池的臺階。 她回到房間裡,拿起電話機,打到警察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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