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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26

  地處法國西南海岸的貝爾瑞茲已失去了半個世紀前的輝煌魅力,曾名噪一時的貝利維娛樂場因急需修葺而關閉。位於馬加格安大街的市政娛樂場也已變成一座頹敗的建築物,如今只開設一些小店鋪和一所舞蹈學校。山中的古老別墅仍保持著昔日的體面外表,內部卻早已凋零敗落。

  然而,每逢六月到九月的盛夏季節,歐洲的達官顯貴仍蜂擁而至,享受那裡的陽光,追憶往日的時光並揮金賭博。沒有別墅的人們下榻在帝國大街一號的宮廷飯店。這座飯店位於一岬角之巔,瀕臨大西洋,原是拿破崙三世的避暑所在。它周圍的自然景色極為別致:一側矗立著一座燈塔,塔身兩翼是犬牙交錯的巨大岩石,從灰色的海水中兀地拔起,宛若史前期的怪物;另一側是一條海濱棧橋。

  八月下旬的一個下午,法國瑪格麗特男爵夫人一陣風捲進了宮廷飯店的大廳。她是一個雍容華貴的年輕女人,柔軟的亞麻色頭髮兜在網罩裡。她身穿一襲白綠相間的綢裙,襯托出一副姣美的身段,女人看到她,不免要回頭再妒忌的看上兩眼,男人則為之咋舌。

  男爵夫人走到接待台前。「請給我房間的鑰匙。」她說,一口迷人的法國口音。

  「好的,男爵夫人。」侍者把鑰匙遞給特蕾西。

  當特蕾西走向電梯時,一個戴著眼鏡、不修邊幅的男人突然從一隻陳列圍巾的玻璃櫃前走靠,撞到她身上,把她手中的皮包碰到地上。

  「哦,天,」他說,「非常抱歉。」他拾起皮包,還到她手中。「請原諒。」他說話帶著中歐國家的口音。

  瑪格麗特男爵夫人傲慢地向他點了下頭,立即走開。

  一名侍者將特蕾西引入電梯,把她送到三層。特蕾西的房間是三一二號。她知道,房間的選擇往往如同選擇飯店本身一樣重要。在開普利,她住在奎西桑飯店帶遊廊的平房五二二號;在墨約卡,她住在桑維達飯店的一等房間,能俯瞰群山和遠處的海灣;在紐約,她選擇了豪爾姆斯萊宮廷飯店的高層房間四七一七號;在阿姆斯特丹,她則在阿姆塔爾飯店包下了三二五房間,那裡窗外的運河水輕緩地拍打著兩岸,象催眠曲般地把人送入夢鄉。

  宮廷飯店三一二房間可以盡覽海洋和城市的全景。透過每一扇窗子,特蕾西都可以觀看浪濤拍擊岩石的景色,那些永恆的巨石從海中隆起,象溺水的人形。窗子底下,是一座腎形游泳池,湛藍的池水與灰色的海洋形成鮮明的對比,游泳池旁,遮陽的蘑菇傘一直伸向遠方。房間的牆壁掛著藍白相間的錦緞,牆基是大理石踢腳板,地毯和窗帷都是玫瑰色。房門和百葉窗的木頭因年久而發出微弱的光澤。

  特蕾西進屋後反鎖上門,取下緊箍的亞麻色假髮,按摩著頭皮。男爵夫人是她最喜愛扮演的角色之一。在《哥得年鑒》和《迪布萊貴族與爵位名冊》中,有幾百個貴族頭銜可供選用,無數公爵夫人、男爵夫人、伯爵夫人和公主遍佈在二十多個國家中。因此,這兩本書已成為特蕾西的無價之寶。它們可以提供幾世紀之久的家族史,包括父母、孩子的名稱、所受教育的學府,以及家族宅邸的住址。選擇一家名門望族,成為該家族的一個遠方親戚——一個富有的遠方親戚——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人們都為頭銜和財產所惑。

  特蕾西想到了在飯店大廳中與她相撞的那個陌生人,嘴角浮上一抹微笑。又開始了。

  晚上八點鐘,瑪格麗特男爵夫人坐在飯店的酒吧裡。與她相撞的那個人看到她,於是朝她桌前走來。

  「對不起,」他怯怯地說,「我再一次向您表示歉意,我下午的大意實在是不可原諒。」

  特蕾西莞爾一笑。「沒什麼,這不過是偶然的。」

  「你真大度。」他稍事猶豫,「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請您一杯。」

  「可以,假若您願意的話。」

  他坐到對面的座位裡。「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我是阿道夫·蘇克曼教授。」

  「瑪格麗特。」

  蘇克曼向侍者打了個手勢。「您想喝點兒什麼?」蘇克曼問特蕾西。

  「香檳。但大概——」

  他抬起一隻手打斷她。「我付得起錢。說實話,我很快就可以買得起世界上任何東西。」

  「真的?」特蕾西微微一笑,「恭喜你呀。」

  「是這樣。」

  蘇克曼要了一瓶寶淩格,然後轉向特蕾西說:「我遇到了一件最奇特的事,我本不應該和素不相識的人談及這個,但我實在太興奮,以至不能藏在心裡。」他傾過身子,壓低聲音說,「實際上,我是一個普通學校教員——或者說不久以前一直是。我教授歷史。這門課蠻有意思,您知道,但並不令人興奮。」

  她傾聽著,臉上現出幾分興趣。

  「這就是說,直到幾個月前,並不感到興奮。」

  「我能問一下幾個月前發生了什麼嗎,蘇克曼教授?」

  「我一直從事西班牙無敵艦隊的研究工作,希望能搜集到一些奇聞軼事,以便在給學生講課時增加情趣。在當地博物館的卷宗中,我意外發現了一份摻雜在其他檔案中的舊文件。文條詳細記載了菲利浦王子在一五八八年秘密派遣的一次遠征航行。其中一隻船上載有一束條金,據說這條船在一次風暴中沉入海底,至今杳無痕跡。」

  特蕾西沉思地凝視他。「據說沉入海底?」

  「正是。但根據記載,船長和船員故意將船沉入一個無人去的海灣處,預備以後再度返回取走財寶。但他們在中途遭到海盜襲擊,積數被殺。由於海盜船上的水手都是文盲,所以這份文件倖存下來,海盜並不知道它的真正價值。」他的聲音由於興奮而顫抖,「現在——」他壓低嗓門,環視四周,看到無人注意,便繼續說——「文件在我手裡,上面寫著如何找到這批財寶的詳細說明。」

  「你的發現真走運,教授。」她聲音裡透出一份羡慕。

  「那束條金今天大約值五千萬美元。」蘇克曼說,「我所要做的就是把它撈上來。」

  「那麼什麼在阻止你呢?」

  他窘迫地聳聳肩。「錢。我必須裝備一條船,才能把寶物撈出水面。」

  「哦?需要多少錢?」

  「十萬美元。說實話,我幹了一尖愚不可及的事。我身上帶了二十萬美元——我一生的全部積蓄——來到貝爾瑞茲的遊樂場賭博,指望能贏得足夠的……」他的聲音逐漸低下去。

  「然而你輸了。」

  他頷首。特蕾西看到他鏡片後面閃爍著的淚花。

  香檳酒到了,侍著撬開瓶口,將金色的液體注滿他們的杯子。

  「為了你的好運氣。」特蕾西舉杯祝酒。

  「謝謝。」

  他們啜著杯中酒,陷入沉思。

  「請原諒我對您講這些惱人的事。」蘇克曼教授說,「我不該把心中的苦衷告訴一位美麗的夫人。」

  「不過,我認為你的故事很動人,」她說,「你敢肯定金子在那個地方,是嗎?」

  「毫無疑問。我有船長本人下的航海命令和他畫的海圖,我知道金子的確切位置。」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他,說:「你需要十五萬美元?」

  他略微苦笑一下。「是的,為了得到價值五千萬美元的財寶。」他又呷了一口酒。

  「也許可以……」她頓住。

  「什麼?」

  「你從沒想過找一個合夥人?」

  他愕然地望著她。「合夥人?不,我一直打算自己幹。不過當然,既然我現在輸光了錢……」他的聲音再度低下去。

  「蘇克曼教授,假如我給你十萬美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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