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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我落到了這步田地!我訂過合同,要為哈特福德的美國出版公司就這次旅行寫一本大部頭的書。本來打算把所有這些信都收進去。可現在我的處境就不妙了——如果那個偷偷竊取了版權的主人不准我使用這些信的話。而他們要的正是這個。麥克先生——什麼的——我記不起他的全名了(一九〇六年五月二十日注。我現在記起來了——是麥克萊利希。——馬克·吐溫)——說,他們這家公司準備把這些信印成一本書,以收回付出的一千塊錢。我說,倘若他們辦事公道,允許鄉下的報紙採用這些信或其中的一部分,我在太平洋沿岸的演講旅行便可以收入一萬元,《阿爾塔》害得我失掉了這筆收入。後來,他提出了一個折衷方案。由他出版這本書,我抽百分之十的版稅。我對這個折衷辦法不中意。我也是明明白白這樣說的。書的銷售限於舊金山,版稅還不夠我三個月的伙食錢。而東部的合同,如果能實現的話,對我更為有利,因為我在大西洋沿岸有點聲譽,那是在紐約《論壇報》登了六篇旅行通訊。在《先驅報》登了一兩篇以後取得的。

  結果是麥克先生同意停止發行他的書,條件是:在序言中,我必須感謝《阿爾塔》放棄了它的「權刊」賜給了我特許。我反對這個感謝之說。對《阿爾塔》這樣破壞我的演講旅行,我不可能誠心誠意表示什麼感謝。經過一番爭論,我的觀點被接受了,感謝之說作罷了。

  當時《阿爾塔》的編輯是諾阿·布魯克斯,一個品德純正的人,富有同情心,並且在事實無關宏旨的場合是個很好的歷史學家。好多年以後(一九〇二年)寫到我的生平時,他能言善辯地稱頌《阿爾塔》慷慨大方,能夠毫無報酬地送給我一本書,而後來的歷史事實證明,這本書值一筆巨額財產。經過這一段庸人自擾以後,我並沒有大量地採用在《阿爾塔》上發表的那些信。我發現那是供報上用的資料,而不是供寫書用的資料。那些東西是這裡寫一點,那裡寫一點,全是我在急急忙忙周遊歐洲或者在「教友會市號」熱得灼人的特等艙裡抽空寫下來的。因此結構鬆懈,水分不少,需要擠掉。我採用了其中的若干封——也許十封,或者十二封。在六十天內,我把《傻子國外旅行記》的其餘部分寫好了。我本來可以再苦幹兩周,根本用不著那些信件就完成的。當年,我還很年輕,非常年輕,了不起的年輕,比我今天要年輕,比我將來要年輕,要年輕幾百歲。我每天晚上從十一二點幹起,幹到大天亮。我六十天寫了二十萬字,每天平均寫三千字以上,——這對沃爾特·斯科特爵士來說,算不得什麼;對劉易斯·史蒂文森來說,算不得什麼;對很多人來說,還算不得什麼;不過對我來說,就相當可觀了。一八九七年,我們住在倫敦的特德沃思廣場的時候,我寫了《赤道環遊記》,平均每天寫一千八百字。在佛羅倫薩這裡(一九〇四年),我似乎每天坐四、五個鐘頭,平均寫一千四百字。

  從上面的情況看,我可以推算出來,在這三十六年中,我逐漸慢下來了。不過我認識到,我這個統計數字有一個缺點。一八六八年春天每天寫三千字,當時我一連幹七、八、九個鐘點。這和今天用一半時間,出一半產品相比,也強不了多少。數字往往欺騙我,特別是由我自己來處理這些數字的時候。在這些情況下,迪斯雷利所說的話往往是可以適用的,那話說得公正而有力:

  「謊話有三種:謊話,該死的謊話和統計數字。」

  ①迪斯雷利:(1804-1881),十九世紀英國保守黨領袖。

  我在一八六八年三、四月裡,在舊金山寫了《傻子國外旅行記》。書出版於一八六九年八月。三年以後,維吉尼亞市的古德曼先生(在這以前的十年,我曾在他的報館裡幹過,我在《苦行記》那本書裡有不少地方寫到他——我也許寫得誇張了些,我願意道歉)到東部來,有一天,我們在百老匯大街上走著。他說:

  「你怎麼剽竊了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的獻詞,把它寫進你的書裡?」

  ①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1809-1894),美國作家。

  我漫不經心地作了一個含糊其詞的回答,因為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不過他強調他是當真的。他說:

  「我並不是要討論你究竟有沒有剽竊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我們到前面第一家書店就可以解決。我要問的是你怎樣剽竊的,我感到好奇的是這個。」

  我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為我沒有東西可以回答。我可以賭咒說我沒有剽竊過任何東西,因此,我的虛榮心並沒有受到損傷,精神上也沒有煩惱。在心底裡,我以為他把另一本書錯當作我的書了,從而使他自己陷進了狼狽的境地,只好自己吃苦,看著我得勝。我們走進一家書店,他向書店要一本《傻子國外旅行記》和一本講究的藍底金字的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博士的詩集。他打開書,把獻詞找了出來。說:

  「讀一讀看。很明顯是第二個作者剽竊了第一個作者的話,是不是?」

  我非常羞愧,驚得說不出話來。我們繼續往前走,可是對於他原先提出的問題,我無法提供什麼解釋。我實在記不起我曾見過霍姆斯博士的獻詞。我知道他的詩,可是獻詞我還剛剛見到。

  我一直沒有掌握揭開這個秘密的鑰匙,直到好幾個月以後,它以奇異的方式出現了,並且是以非常自然的方式出現的。因為依照自然和人類心理所提供的自然的方式,要發現一件已經忘掉了的往事,總是依靠另一件已經忘掉了的往事,這樣才會使它得到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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