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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結果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我完全外行,發的球都是錯的,不過沒有關係——在半小時中,我發的球沒有一次不是在場的那一頭全中。別的人早就泄了氣,不那麼開心了。偶爾有人全中,不過那很難得,跟我的高分相比,就算不上什麼了。半個鐘點結束以後,夥計們終於投降了,披上了上衣,圍在我的四周,用很有禮貌而含意十分確切的語言表示,有人明明是一位老手,卻不惜撒謊欺騙,以便對好心腸的朋友進行掠奪,而這些朋友卻還真心相信他,以為他是個老實可敬的人哩。我沒有本領能叫人家相信,我並沒有說什麼謊。既然認為我已經喪失品德,他們對我所說的話自然聽不進去。場地的主人當時站在一邊,沒有說什麼話,不過後來倒是幫我說了話。他說,「先生們,這仿佛很神秘,不過一經解釋,就並不神秘。這是個凹糟球場,你只要把球發出去,你愛怎麼發就怎麼發,其他的事,凹糟會辦理的,每次球都會擊中靶子的東北曲線,球就非全中不可。」

  這是實話。夥計們做了試驗,結果發現誰也沒有本領能發了球而擊不中。當我跟夥計們說,這玩意兒我一點也不懂的時候,我說的是實話。不過我一生中經常碰到這樣的情況,只要我稍稍偏離一點普通的習慣與規矩,說了真話,聽話的人總是聽不進去。這是規律。

  二十五年前,我來到倫敦,作幾周演講,是由喬治·多爾比主辦的。喬治·多爾比曾於五、六年前在美國主辦過狄更斯作品的朗誦會。他把我帶到阿爾班瑪爾,供我吃喝。在宴會上,他興高采烈地大講特講他怎樣是個打彈子球的能手。他聽到我說,我從未見過這個玩意兒,不懂得怎樣把球打進球囊,他便一點一點教給我,教個不停。到後來,我覺得仿佛是置身在彈子球發明人的面前,或者是在他嫡系子孫的面前一般。宴會結束,多爾比急於教我玩這個玩意兒,並且把他的高超技術表演給我看。我們退到彈子房去,他把球擺成個平面的金字塔,要我先打塔尖那個球,然後一個個地打,儘量把十五個球都打進球囊裡去。爾後他會拿起球杆,表現老手打球的本領。我照他的吩咐打了起來。開始的時候,由於外行,有點膽怯,等到一盤盤打完,球全打進了球囊,多爾比便對我大肆挖苦。

  在多爾比看來,我是個撒謊的人。他認為他是上了當,而且這麼輕易便上了當。不過他還是比較公道地把他和我同樣都挖苦了一番。他盡情地嘲笑了他自己的幼稚與天真,竟然讓一個沒有品德、醜名四播、悠閒浪蕩的美國人害得他上了當。並且叫他上當的事又如此明明白白,即使終生不出門的老實頭,也是不會這麼受騙的。另一方面,他對我斥責得非常嚴厲,說我故弄玄虛,逗引他在一個故意撒謊做假的專家面前大吹牛皮,而這個專家一個鐘頭打進球囊的球,要比他一天之內打進的還多哩。

  在打彈子球這件事上,我始終沒有能重新獲得多爾比的全部信任,儘管在其他方面他是信任我的,並且保持了這個信任,一直到他逝世。從那次以後,我玩過幾次,不過那第一次卻是我平生能一盤打進十五球的唯一的一次。

  有好幾回我這個不善於懷疑的天性使得我必須靠上帝來保護,免得落入圈套。三十年前,埃爾邁拉的幾個銀行家邀我跟他們玩「木炮」這玩意兒。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玩意兒,便說,如果這需要聰明才行的話,我便無法奉陪了。可是他們說,這只是碰運氣的遊戲,不需要動腦筋——我便同意試一試。他們指定下午四點鐘作為宰割犧牲品的時間。地點則選定底樓有大窗戶的地方。接著,他們狡猾地到處宣傳他們準備怎樣「捉弄」我。

  我準時到場,我們便開始玩起來——由一大批免費參觀的人進行監督。監督者們待在房子外面,鼻子抵住了玻璃窗。銀行家們把這遊戲解釋給我聽。就我記憶所及,大致是這樣一套格式:他們在桌子上放了一大堆墨西哥銀元,其中十二個是雙數的年代,五十個是單數的年代。銀行家們從中取出一塊銀元,放在手心下面,叫我猜是單數還是雙數。如果我猜准了,那塊銀元便是我的了。如果猜錯了,我便輸掉一塊錢。我第一回猜的是雙數,結果猜對了。我又猜還是「雙」數,把錢贏到了手。他們又給我猜,我又猜「雙」數,又贏了。第四次,還是猜「雙」數,又拿進了錢。在我看來,這「雙」數很走運,我不妨堅持「雙」數,我這麼做了。我猜「雙」數猜了十二次,拿進了十二塊錢。我所猜的正是他們私下希望我做的。憑了他們對人性的體會,他們深信,從我臉上看得出來,我是個天真的人,而凡是天真的人,第一回猜准了,並且繼續不斷猜贏了,便會把第一回猜的堅持下去。他們還相信,一個天真的人幾乎可以斷定開頭猜的是「雙」數,而不是「單」數,一個天真的人如果連續十二次猜「雙」數,每次又猜贏了,那麼,他准定會猜「雙」數一直猜到底——因此他們的打算是讓我贏得這十二次「雙」數,然後開始拿出單數的,一個接一個,直至我輸掉五十塊錢,這樣,這些監督人一個星期內就不缺乏笑料了。

  可是事實並沒有像他們預料的那樣發展。因為等到我贏進了第十二塊錢,等到最後一個「雙」數過去,我便退出遊戲了,因為老是單方面贏,太單調了,我不感興趣。我走出來的時候,窗口的監督們大聲哄笑,不過我可不懂他們笑些什麼,也不知道笑的是誰,反正我對之沒有什麼興趣。通過這次意外事件,我獲得了機靈與有眼力這樣令人羡慕的好名聲。不過這可不是我的功勞,因為我的眼力並不比母牛強。

  【第二十七章】

  我從佩因先生(艾伯特·比奇洛·佩因——原編者注)那裡知道,吉姆·吉利斯(寫於一九〇七年五月二十六日——原編者注)死了。他是在久病之後,于兩周前在加利福尼亞逝世的,享年七十有七。佩因先生和古德曼先生一道去看過他,不過吉姆病太重了,不能見人。史蒂夫·吉利斯臨終的日子也近在咫尺了,他高高興興地、平平靜靜地躺在那裡,等著那一天。他是傑卡斯·古爾奇森林地帶的人,吉利斯家還有不少人在那裡,這些人我在四十多年前都很熟悉——喬治和比利,也就是史蒂夫和吉姆的兄弟。史蒂夫和喬治以及比利他們,有一大群兒孫,而吉姆則一輩子打光棍。

  ①在一八六六年,馬克·吐溫離開《晨訪報》以後,曾在傑卡斯·古爾奇的卡拉弗拉斯縣的「礦洞」待了三個月,但是沒有找到礦——原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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