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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在早年我九歲的時候,她爸爸克切弗爾先生有個學徒。還有個女奴,她有很多美德。不過,不論是對那個善良的學徒,還是對那個善良的女奴,我不可能有多大的好感,或是多大的體諒,儘管他們救過我的命。有一天,我在一根鬆散開的原木上玩,還以為它是綁在木排上的——可是事實上不是這樣——原木一歪,我就掉進了熊河之中。我兩次沒進了水裡,當我露出水面,就要第三次致命地沒入水中時,我的手指露出水面,給女奴一把抓住,拖了上來。不到一周,我又掉進去了,而那位學徒恰恰在這錯誤的時刻走了過來,他往水中一躍,潛下去,往河底裡到處摸,找到我,把我拖出了水面,把我肚子裡的水擠了出來,這樣就再一次救了我的命。在這次以後,在我學會游泳以前,我七次掉進了水裡——一次在熊河,六次在密西西比河。對於遠比他們聰明睿智的上帝的意志進行干擾的人們,姓甚名誰,我都不知道,不過我至今對他們還是有點兒抱怨。有一次,我把這些不尋常的遭遇講給哈特福德的牧師伯頓博士聽,他說他不相信。就在下一年,他在冰上滑了一跤,扭傷了腳脖子。

  另一位同學叫約翰·梅雷迪思,是一個非常溫文爾雅的男孩子。他長大了,內戰一爆發,他成了南軍方面的遊擊隊頭頭一類人物。人家告訴我說,他在襲擊門羅縣鄉間北軍的家屬時(早些時候,他們曾是他父親的朋友和熟人)劫掠殘害,嗜血成性。我們求學時代這個文靜的孩子幹出這種事來,仿佛是不可信的事。可是這是可能發生的事。因為羅伯斯比爾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約翰已經死了好多好多年了。

  ①羅伯斯比爾:(1758-1794),法國大革命中著名領袖。曾對反革命實行鎮壓。

  威爾·鮑恩是另一個同學,還有他的兄弟薩姆,比他小兩三歲。內戰爆發以前兩人都成了聖路易和新奧爾良的領港。兩人都死了很久了。薩姆年輕時,曾有一段奇異的經歷。他愛上了一位十六歲的姑娘,是一位很富有的德國啤酒商的獨生女。他要跟她結婚,不過他們兩人都認為,她爸爸不光是不會同意,而且還會讓薩姆吃閉門羹。老人不會這麼做,可是他們卻不瞭解。他眼睛盯住他們,可是並沒有惡意。這兩位欠穩重的年輕伴侶偷偷摸摸地住在一起。不久,老人死了。一看遺囑,上面寫著把全部財產留給塞姆·阿·鮑恩夫人。接著,這兩個可憐蟲又犯了一個錯誤。他們急急忙忙趕到法蘭西近郊卡隆德雷那裡,找了個地方長官給他們主持婚禮,還把結婚日期寫成提前了幾個月。老啤酒商還有各種各樣的財產。他的侄女、侄子、表兄妹把這一欺詐行為查了出來,證明屬實,就把財產奪到了手。這樣,落到薩姆手中的就只有一個年輕的妻子,他還得靠掌舵來維持她的生活。幾年以後,薩姆和另一位領港開了一條船從新奧爾良北上,有幾個乘客和水手害了黃熱病。這兩位領港都傳染上了,沒有人能代替他們掌舵。船在八十二號島的灘頭靠了岸,等待營救。這兩個領港很快就死了——他們就埋葬在那裡,除非河水把墳墓沖掉了,把屍骨沖到河裡。這種事也許很早以前就發生了。

  【第十五章】

  我想起瑪麗·米勒。她並不是我第一個愛人,但是我想,她是第一個叫我心碎的人。我愛上她的時候,她十八歲,我九歲——但是她看不上我,於是我體會到,這可是個冷酷的世界啊。以前,我還沒有注意到這麼冷酷哩。我認為當時我甚至像成年人一樣感到痛苦。不過,我那次的悲哀,時間並不很長。就我記憶所及,我很快就崇拜上了阿蒂米西婭·布裡格斯。她比瑪麗·米勒大一歲。當我向她流露熱情的時候,她並沒有嘲弄這件事。她沒有取笑我。她顯得厚道、溫和。不過她也很堅決,她說她不願意給孩子們纏住。

  還有瑪麗·萊西。她是我的同學。不過她因為年齡大一些也離開了我們班。她生性很野,很果斷,獨來獨往。她不服管,人們都以為她改不了。可是這些都錯了。她結了婚,馬上就安下心來,從各方面來說都稱得上是個模範主婦。跟鎮上別的主婦一樣很受人尊重。四年前(指一九〇二年訪問密蘇裡的時候——原編者注),她還活著,已結婚五十年了。

  吉米·麥克丹尼爾是另一位同學。他的年齡和我差不多。他父親開了個糖果店,他是鎮上最為人羡慕的小傢伙——在湯姆·布萊肯希普之後就算他了——因為,雖說我們從未見過他吃糖果,可是我們還是認為這是他的家常便飯。他裝作從不吃糖果,對它無所謂,因為並不禁止他吃糖果——反正有的是糖果,他愛吃多少就吃多少。可還是有旁證說明他只是當眾表示表示看不上糖果,因為全鎮數他的牙齒最壞。就我記憶所及,他是第一個我給他講幽默故事的人。那就是有關吉姆·沃爾夫和貓的故事。我是在那次值得紀念的插曲之後,在早上給他講的。他的牙都快笑掉了。我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得意過,這麼快樂過;在這以後,我也很少這麼得意,這麼快樂。四年以前,我到那裡去的時候見到了他。他在一家做雪茄煙的鋪子裡做事。他圍的圍腰一直拖到膝蓋,鬍子也快有這一半長。可是我認出他還不難。他已結婚五十四年。他有好多兒女、孫子、重孫子,人人都說——後裔數以千計——可是,就是這個當我們還是乳臭未乾的毛孩子時,我給他講過貓的故事的那麼一個小孩,還是在這個快樂的小老頭身上留下了影子。

  阿蒂米西婭·布裡格斯拒絕我以後不久就結婚了。她嫁給了裡奇蒙。他是一個石匠。早年的時候,他是衛理公會主日學校裡我的老師。他有一個特點最使我羡慕:有一回,他的錘子打傷了他的大拇指,結果是指甲永遠歪扭變形,變得彎彎尖尖,活像鸚鵡嘴。在今天,我也許並不以為這是什麼好看的裝飾了,不過在當時,對我卻很有吸引力,認為很不簡單,因為這在鎮上是獨一無二的。他是個很和氣、很體諒人的主日學校老師,對人有耐心,有同情心,因而深受我們這些小傢伙的歡迎。在那個學校裡,備有紙板做成的細長形、藍顏色的票簽,每張都印有《聖經》上的一首詩。你能背出兩首詩,就能發到一張藍色的票簽。背五首,就得三張。可以用這些票簽到小書攤去借書,一星期借一本。有兩三年時間,我不時地受到裡奇蒙的關照,他從沒有對我凶過。每逢星期天,我總是背誦同樣的五首詩。他對此總是很滿意。他似乎從沒有注意到,幾個月來,他每個星期天聽到的盡是有關那五個愚蠢的童貞女的詩。我總是拿到票簽,拿去換一本書看。這些都是非常沉悶的書,因為在小書攤上的書裡,連一個壞孩子都沒有。盡是些好男孩、好姑娘,沉悶、枯燥,不過總比沒有好些,有他們作伴,我是既高興又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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