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馬克·吐溫自傳 | 上頁 下頁


  我爸爸在詹姆斯敦附近一帶留下一筆很好的遺產——七萬五千英畝地(校正(1906)——好像在十萬英畝以上。——馬克·吐溫)。他一八四七年死的時候,擁有這筆財產已經二十年了。稅幾乎等於零(全部田地每年五元錢),他每年按時繳款,對所有權保護得好好的。他常說,在他生前,這片地不會值什麼錢,不過總有一天會給孩子們留下一個寬闊的回旋的餘地。這裡有煤、銅、鐵、木材。他還說,到了適當時候,鐵路會通到這個地區,那時候,財產才會名副其實地成為財產了。還生產一種有商業價值的野葡萄。他把一些樣品送到辛辛那提州的尼古拉斯·朗沃斯那裡去,請他鑒定一下。據朗沃斯先生說,能制出好酒來,就跟他的卡托巴酒一樣。這片地有這麼富的物產,還有石油,不過我爸爸當時還不知道。當然,在那樣的早期,他即使知道,也不在乎。石油要到一八九五年才發現。如今我自己但願能擁有幾英畝地,這樣,我也不會為了生活寫什麼自傳了。我爸爸的臨終遺言是:「守住這片地,等待時機,不要給人家騙走了。」我媽所寵愛的堂兄弟詹姆斯·蘭普頓,就是我在《鍍金時代》中描繪為塞勒斯上校的,提到這片地時常說——並且說的時候總是那麼興奮——「這裡邊可有幾百萬啊……幾百萬!」不錯,他說到任何事情時都是這個說法——而且老說錯,不過這回他可說對了。這說明,對於喜歡到處說大話作預言的人,絕不應該叫他洩氣。只要他不喪失勇氣,看見什麼就預言一番,不久總會有什麼事應驗的。

  ①自傳寫於1897-1898年。——原編者注。

  很多人把塞勒斯上校看做一個虛構的人物,一個編造出來的人物,一個不可能有的誇張人物,並且誇獎我說這是個「創造」,可是他們錯了。我只是按他的原樣把他寫在紙上罷了,他不是一個誇張得了的人物。書上和舞臺上那些細節,看起來非常誇張,可不是我虛構出來的,而是他生活中的事實,這些事發生的時候,我也在場。觀看約翰·特·雷蒙德演出的觀眾,在吃大頭菜這場上演的時候,往往會笑痛肚子,可是這場儘管誇張,卻是一直到那些可笑的細節都是忠於事實的。事情發生在蘭普頓自己家裡,我也在場。事實上,我就是吃大頭菜的客人。在一個偉大演員手裡,這淒慘的一場能叫很多觀眾淚眼模糊,同時又笑破肚皮。不過雷蒙德只是在幽默演出時才是偉大的。這方面他是高手,真了不起——總之一句話,偉大。至於在別的所有其他的事情上,他是侏儒中的侏儒。真正的塞勒斯上校,也就是我所知道的詹姆斯·蘭普頓,是一個哀傷而美麗的心靈,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一個正直可敬的人,一個心底寬宏。傻頭傻腦而絕非自私的人,一個天生招人愛的人。他的朋友全都愛他,全家人都寵他。這是確切的字眼。對他們來說,他簡直是僅次於上帝。那個真正的塞勒斯上校從沒有上過舞臺。上舞臺只是半個他。另外半個,雷蒙德就演不出,他的水平達不到。那半個是由雷蒙德所完全不具備的素質組成的。因為雷蒙德不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他不是一個可敬的人,也不是正直的人,他是空虛的,自私的,粗俗的,無知的,愚蠢的。在他身上,該是心所在的地方,卻是空空的。只有一個人能把塞勒斯上校整個兒地演出來,那就是弗蘭克·梅奧

  ①雷蒙德在一八七六年扮演塞勒斯上校,此後一直扮演這個角色。大約二十年以後,梅奧演出《傻瓜威爾遜》,扮演主角很得心應手。——馬克·吐溫。

  這是一個充滿了意外的天地。越是沒有料到,越是發生意外。我把塞勒斯寫進書裡的時候,作品的合作者查爾斯·達德利·沃納主張把塞勒斯的教名換一換。十年前,在西部遙遠的一個角落裡,他們遇到過一個叫做艾旭爾·塞勒斯的人。他認為艾旭爾是我們的塞勒斯最合適不過的名字了,因為這名字來得可笑、古怪,如此等等。我很喜歡他這個想法,不過我說,那個人可能會露面,並且提出異議。可是沃納說這不可能。他深信他那時候已經死了。而且死也好,活也好,反正我們必須用這個名字,而且恰恰是最合適的名字,我們非用不可。因此便換了名字。沃納筆下的人物是一個農民,微賤而自卑。書出版後一個星期,一位受過大學教育。彬彬有禮而穿著闊綽的紳士先生,懷著惡狠狠的心情來到哈特福德,眼神裡流露出了要告狀的神色,而他的名字卻是艾旭爾·塞勒斯!他從沒有聽說過有別的人叫這個名字,一千英哩方圓內沒有聽說過別人叫這個名字。這位受到傷害的貴人的計劃是簡單明瞭的:美國出版公司必須把已經印好的版本停止發行,把版子上的名字改過來,不然的話要起訴,要求賠償損失一萬元。他得到了公司的承諾,公司再三對他道歉,我們在版子上把名字改為馬爾貝裡·塞勒斯上校。很顯然,世界上沒有什麼事一定不會發生。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同時都頂著一般不會起的名字,即艾旭爾·塞勒斯,這竟然也是可能發生的事。

  詹姆斯·蘭普頓整天沉溺在堂皇美夢的迷霧之中,死的時候沒有親眼看到哪一項實現過。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八八四年,離我在他家裡用一桶水洗大頭菜,吃了一盆生的大頭菜,已是二十六年了。他老了,頭髮白了,不過他仍然按他年輕時候有說有笑的樣子款待我,風度不減當年——一丁點兒也不差。他那眼睛裡興高采烈的神色,他那心中洋溢著的希望,那生花的妙舌,那神奇的想像——仍依然如故。我還沒有來得及轉身,他便擦起他那阿拉丁的神燈,在我面前閃現出世界上秘密的財富。我自言自語地說,「我寫得絲毫也沒有誇張,我把他如實地寫了下來。到今天,他還是那樣的人。凱布爾會認出他的。」我請他等我一會兒,就沖進了隔壁房間,也就是凱布爾住的一間。凱布爾和我正在全國各地進行一次朗誦旅行。我說:

  「我想把你的門敞開,讓你能聽到。那邊有個很有意思的人。」

  ①凱布爾:指喬治·華盛頓·凱布爾。——原編者注。

  我又走回來,問蘭普頓眼下正忙些什麼,他跟我講起他正通過他兒子在新墨西哥進行的「小小冒險」:「只是小事一樁——只是小玩意兒——一部分是為了閑來玩玩的,一部分是為了自己的資金不至於閑著,主要是為了讓小孩能得到發展……讓小孩能得到發展。命運的輪子在不停地轉著,也許有一天他得靠工作來維持生活——怪事年年有啊。不過那只是小事一樁——像我說的那樣,只是小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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