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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我父親是維吉尼亞州的約翰·馬歇爾·克列門斯。我母親是肯塔基州的簡·蘭普頓。維吉尼亞州的克列門斯一代代的祖先可以一直追溯到諾亞的時代。依照傳統說法,他們當中有幾個是伊麗莎白時代的海盜和奴隸。不過他們並不丟臉,因為德雷克和霍金斯以及別的一些人也是這樣的。這是受尊重的一種職業,君王也合夥幹的。拿我的時代來說,我自己很想做一個海盜。讀者如果往自己心靈的隱秘深處看一看的話,也會發現——不過且不管他會在那裡發現什麼。我正在寫的並不是他的傳記,而是我自己的傳記。據傳統的說法,後來有一個祖先是詹姆斯第一或是查爾斯第一時代駐西班牙大使,在那邊結了婚,給了我們家一點西班牙血統,使得我們性格熱烈些。此外根據傳統說法,正是這一位,要不就是另一位——名叫傑弗裡·克萊門特——和別人一起判處了查爾斯死刑。

  ①諾亞:諾亞方舟的故事,見《舊約》。
  ②伊麗莎白一世:(1533-1603),英國都鐸王朝的第五位也是最後一位君主。在經過近半個世紀的統治後,使英格蘭成為歐洲最強大和最富有的國家之一。
  ③德雷克:(1540-1596),伊麗莎白時代率英國艦隊,打敗西班牙無敵艦隊。霍金斯(1532-1595),事蹟與德雷克大致相同。
  ④詹姆斯第一:(1566-1625),英國國王。
  ⑤查爾斯第一:(1600-1649),英國國王,在英國革命中被處死。

  對這些說法我沒有調查,部分的原因是因為我生性懶散,部分原因是因為我正忙於張羅我們這一支,儘量搞得出色些。不過,克列門斯這一族,別的支系宣稱他們調查過了,說這些都是確實無誤的。因此,我一直認為,我當然在幫助查爾斯超度方面插過一手,那是通過委託祖先來體現的。我的本能也一直叫我相信這個說法。任何時候,只要我們萌發起一種強烈、堅韌而根深蒂固的本能的時候,我們都可以穩穩地說,不是我們所獨創的,而是傳下來的——老遠老遠傳下來的,而隨著時間的僵化作用,變得更僵硬更完整。拿我來說,我從來對查爾斯很厭惡,我相信,這種感情是從那位法官的心裡經由我們祖先的血管一滴滴傳給我的。因為按照我的脾性,我不會因為我個人的原因而反對什麼人。我並不反對傑弗裡。我理應反對他,可是我不反對。這說明詹姆斯第二時代的祖先們對他很不在意。我不知道為什麼,也從來找不到什麼原因,不過這事所說明的便是這樣。並且我對撒旦一直很友好。當然這是由於祖先的原因,一定是遺傳的原因,因為這不可能出自我的獨創。

  ①傑弗裡(1648-1689),英國司法大臣,英國歷史上著名的酷吏。
  ②詹姆斯第二:(1623-1701),英國國王,暴君。

  因此,憑了本能,加上查閱過文獻的克列門斯們的論斷,我總是認為,傑弗裡·克萊門特,這個殉教者的製造者,是我的一位祖先,對他頗有好感,並且事實上以他為驕傲。這對於我並沒有發生什麼好的影響,因為這使我有虛榮心,而這是一個缺點。這使我自居于那些在祖先方面不怎麼走運的人們之上,使我有時不顧人家的面子,當眾說些話,叫人下不了臺。

  幾年前,在柏林發生過這類的事。威廉·沃爾特·費爾普斯當時是我們派駐皇帝那裡的公使。有一晚,他邀我赴宴,以便認識一下一位內閣部長S伯爵。這位貴人出生于顯赫的世家門第。當然我也想透露一下我也有一些這樣的祖先的事實。不過我不想扯著耳朵把他們從墳墓里拉出來。我好像從來也找不到什麼機會能讓這件事做得仿佛純屬偶然的機緣才提起的。據我看,費爾普斯先生也是同樣為難。事實上,他有時候也顯得心煩意亂——很想做得仿佛完全由於偶然的機會把祖上給露一露,可就是找不到這種仿佛是偶然的機會。不過,最後在宴會以後,他試了一下。他把我們帶進了他的客廳,介紹他收藏的畫,終於在一幅粗糙而古老的版畫前停了下來。這是法庭上審判查爾斯第一的畫。畫面上像金字塔形坐在那裡的法官,頭上戴著清教徒垂邊帽,下邊有三位沒有戴帽的書記官坐在桌子邊上。費爾普斯先生指著三人中的一位,以興高采烈而又漫不經心的神氣說:

  「我的一位祖先。」

  我指著一位法官,以辛辣而漫不經心的口氣反擊了一下說:

  「我的祖先。不過這是小事一樁。我還有別的祖先。」

  我這樣做並不高尚。我一直引以為憾。不過這敲了他一下。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個感覺!不過這無損于我們的友誼,這也說明了他優雅、高貴,雖說出身低下。這在我也是值得稱道的,因為我能不看重他的出身。對待他,我始終沒有改變過態度,總只是平等相待。

  在維吉尼亞州的克列門斯家族中,還有傑勒和謝拉德。傑勒·克列門斯以神槍手遠近聞名。有一次,有幾個吹鼓手,對客客氣氣說話的人根本不理睬,他就好好地教訓了他們一下。他那一次是搞競選演說。吹鼓手們聚在講臺前面,是反對派雇來在他演講時敲鼓的。他在準備好就要開始演講的時候,先拿出了手槍,往面前一放,聲調柔和地說:

  「我不存心傷人,也力求不傷人,不過我恰好給這六個鼓每個準備了一顆子彈,要是你們想打鼓的話,不要站在鼓後邊。」

  謝拉德·克列門斯是戰爭年代西維吉尼亞的共和黨眾議員。後來他去了聖路易,那裡有詹姆斯·克列門斯這一支,至今還住在那裡。在那裡,他成了個熱烈的異党分子,這是戰後的事。當他是共和黨時,我是個異党分子,不過當他已經成為異党分子時,我(暫時地)成了一個共和黨人。克列門斯家族的人總是想方設法讓政治保持平衡,儘管這會叫他們很不方便。我不知道謝拉德·克列門斯後來怎樣,不過有一次我在新英格蘭的共和黨群眾大會上把參議員霍利介紹給大家,後來接到謝拉德從聖路易寄來的表示反對的信。他說,北方的共和黨人——不,「是北方的低賤的傢伙」——用火與劍把南方的貴族世家給掃除乾淨了,可我這樣一個出身貴族的人竟然和賤人合夥,實在太不應該。難道我忘了我是一個蘭頓麼?

  這是指我們家的母系說的。我媽是個蘭頓(Lampton)——是帶個P字的蘭頓,在早年,美國的蘭普頓(Lambton)家族,有些人拼音拼得不很准,因此在他們手裡,名字便受了影響。她在一八二三年跟我爸爸在列克星敦結的婚,那時她二十歲,他二十四歲。他們倆誰都不富於錢財。她給他帶來了兩個黑人,此外我想也許沒有什麼別的了。他們遷到了偏僻的村子詹姆斯敦,那是在田納西州東部荒涼的山裡。他們最早的幾個孩子是在那裡出生的,不過我是後來出生的,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我是在那之後——在到密蘇裡州之後生的。密蘇裡是個不出名的新州,需要有吸引力。

  我想我大哥奧裡昂,我姐姐帕梅拉和瑪格麗特以及我哥哥班傑明是在詹姆斯敦出生的。也許還有別人,不過對這一點我不清楚。我父母能到那裡去,這對那個小村落來說,是大大的升格了。人們希望他們能留下來,好讓這地方能變為一個城市。人們以為他們會留下來的,因而市面興旺,不過不久他們走了,物價跌了下來,而在好多年以後詹姆斯敦才又發起來。我在我的作品《鍍金時代》裡寫過詹姆斯敦,不過那是根據傳聞寫的,不是根據自己第一手資料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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