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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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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另一個世界 幾乎有一年之久,撒旦繼續進行這些訪問。但後來卻很少來。接著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他根本就不來。我常常因此感到很寂寞與憂鬱。我覺得他對我們這一個小小的世界業已喪失了興趣;因此他可能隨時會整個地把他的來訪放棄。有一天,當他終於又來看我時,我真是太高興了。但這種歡喜卻又迅即變作幻影。他告訴我,他是來向我道別的,而且這是最後一次。他在這宇宙的其他角落裡,還有其他的差事,為那些事他必得忙上一段長時間。因此我來不及等待到他回來。 「那麼你就要走了,而且永遠不再回來?」 「是的,」他說:「我們曾經長久地相處在一起,那實在是很快樂的!對於我們兩個都是快樂的,但現在我必須離去,而我們將彼此不再見面。」 「在這一生,是的,撒旦,但在另一個呢?我們將會在另一個世界見面的,不是嗎?」 然而,是那麼沉靜、那麼清醒地,他作了這個奇異的回答:「並沒有另一個世界。」 一股敏銳的影響力,從他的精神沁入我的心靈裡,伴隨著一絲模模糊糊的、窒悶的,但又夾雜著祈福的與滿懷希望的感覺——那不可信的話可能是真實的——甚至於必然是真實的。 「你從來不曾懷疑到這一點嗎,提奧多?」 「不,我怎麼會懷疑嗎?但假如它能夠是真的——」 「那是真的。」 感禱的激情洋溢在我的胸臆,但在我能用言語來表達那種情緒之前,一縷疑竇又已升起。我說:「但是——但是——我們曾經看過那未來的生涯——看到未來生活的現實性;也因此……」 「那只是一個幻象——那並未真實存在。」 我幾乎不能呼吸——因為那巨大的希望在我心中掙扎著。「一個幻象——一個幻……」 「生活本身只不過是一個幻象、一個夢境。」 那宛如是一道電流似的。在我的沉思默想之中,的的確確早已經千百次有過這樣的一個思想。 「什麼也沒有存在;所有的東西只不過是夢境而已。神——人——這世界——太陽、月亮、星光閃閃——一場夢,通通都是夢,它們都並不存在。並沒有什麼東西依存在虛無縹緲的空間;——而你也並不存在。」 「我!」 「你非你——你無軀殼,無血液,無骨骼,你不過是一個『思想』而已。我自己也並不存在,我無非是一個夢——你的夢。由於你的想像力而勾畫出來的夢。再過一下子你就會瞭解這一點,然後你就會把我從你的幻象中驅趕出去,而我將消逝而融入於——你把我幻想出來的——虛無之中去…… 「我已經是在消散之中——我正在隱退——我正在推移。俄頃就將剩留下你一個,獨自在無際涯的空間,迷失於它那無止境的空虛裡。永遠地再也沒有朋友、沒有夥伴——因為你將保留著,作為一個『思想』,那是唯一存在的思想,而且依你的本質而不能加以消滅,不能加以破壞。但我,你的可憐的僕人,業已讓你顯示出你自己,而且使你獲得了自由。夢其他的夢吧!夢其他更好的夢吧! 「真奇怪!在好幾年以前你竟然不會懷疑到這一點——好幾世紀、好多世代、遙遠遙遠的年代以前——因為你曾經存在過,毫無夥伴地,通過所有的無窮的時間。奇怪,事實上,你竟然沒有懷疑到你的宇宙以及它的內涵只不過是夢境、幻覺與想像。奇怪,因為它們已是那麼淺顯,而又歇斯底里式地顛三倒四的——正如所有的夢一樣:上帝能夠創造好孩子,正如它創造壞孩子那麼容易;但它偏偏就喜歡創造壞孩子。上帝本來能夠讓每一個人都享有快樂的,但它就偏偏不曾創造過一個快樂的人;它使人們珍視他們的艱苦的生活,可還要尖刻地把他們的壽命砍切得更短;它使它的安琪兒們順理成章地獲取了永久的幸福,但卻要求它的其他孩子們去賺取它,它給與安琪兒們無憂無慮的生活,然而卻用刺一般痛苦的生活來責罰其他的孩子,並讓他們的心智及軀體都罹受病苦,它嘴裡講著正義,但卻發明了地獄——嘴裡講著憐憫,但卻發明了地獄——嘴裡講著黃金的原則以及無數次的寬恕,但卻發明了地獄;它要其他的人遵行道德,但它本身卻違反道德;它反對犯罪,但它自己卻犯了所有的罪行;它把人創造,並未經過邀請,但它卻把行為的責任推在人的身上;而不是誠實地把它放在它所應歸屬的地方——它自己。最後,還借著神性的愚鈍,要這可憐的、被虐待的奴隸去崇拜它…… 「現在你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事除了是在夢境裡以外,那簡直是地道的、無聊的瘋狂;一個想像的、胡塗的創造物;但卻並未被覺察出它的怪誕;——用一句話來說,它們是一個夢;而你就是那一個作夢的人。夢的特徵都已經浮現出來了;你應該早一點覺察出它們才是啊! 「那是真的——我向你所啟示的那一些。並沒有神,沒有宇宙,沒有人類,沒有人世間的生活,沒有天堂,沒有地獄。什麼也不存在——除了你。而你只不過是一個『思想』——,一個浮蕩的思想,一個無用的思想,一個無家可歸的思想,而在空空洞洞的穹蒼之中,孤獨地、無望地漂泊遊蕩。」 他消失了,把我留在驚駭震顫之中;因為我知道,而且我領悟到,所有他所說的——都是真的。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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