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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但正經說,「華休西風」是非同小可的。它刮倒不結實的房屋,有時揭起木屋頂,把鐵皮瓦象活頁樂譜一樣卷起,有時它還吹翻驛車,摔出乘客;據說那裡之所以有那麼多禿頭,原因是當他們仰望天空,搜索帽子時,風把頭髮吹走了。夏天午後,卡森城的街上很少顯得死氣沉沉,因為有那麼多的人們在他們逃跑的帽子後面撲騰,就象女招待們在攔截一隻蜘蛛一樣。

  「華休西風」(華休是對內華達的親呢的稱呼)是一股怪風,無人知曉它『神兮何來』。即是說,沒有人知道它是在什麼地方產生的。它是從西方的山那邊吹過來的,但是翻過那山脊一看,山那邊連一絲風也沒有!也許它臨時在山巔上形成,並從那裡吹過來。夏天,它極有規律。它的上班時間是下午兩點到次日淩晨兩點;在那十二小時中,任何敢於外出的人都必須考慮到風的影響,否則他就會被吹離他的目的地一兩英里。儘管如此,去到舊金山的華休人要抱怨的第一件事,就是說那裡的海風大凶了!風裡面充滿人情味。

  我們發現內華達准州州長的莊嚴的宮殿是一座白色木結構平房,裡面有兩間小屋,前面有一根柱子撐起屋頂——為的是顯得氣派——這使市民們恭恭敬敬,印第安人畏若神明。新來的准州首席法官和副法官還有政府其它官員的官邸不那麼氣派。他們在附近租房食宿,在寢室裡辦公。

  州務秘書和我在一個可尊敬的法國婦女的「莊園」裡安下身來,她叫布裡奇特·奧弗蘭尼甘,是州長閣下的隨營女郎。她剛認識他時,他還是紐約警察局長,正飛黃騰達,現在他落泊到這內華達當准州長,可她不願意拋棄他。我們的房間在第一層,對著廣場,擺進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公用防火保險箱和那部大字典,剩下的空間還可以站下一個客人——或許兩個,但不能擔保不把牆壁擠變形。但那牆壁經受得住這種壓力——至少那塊間壁能行,因為那塊間壁是由一塊白色「手工布」從這只角牽到那只角做成的。這是卡森城的慣例,其它形式的間壁很少見。如果你處在暗中,而隔壁鄰居點著燈,那布上的影子有時可以告訴你一些稀奇的秘密!這些間壁通常用縫在一起的舊麵粉口袋做成;於是平頭百姓和達官貴人的區別就是,平頭的麵粉袋上沒有裝飾,達官的牆壁上滿是殘留的壁畫——即是麵粉袋上紅紅藍藍的磨房標記。偶爾,還有些上層人物把《哈珀週刊》上的畫片貼在間壁上,來裝飾白色的手工布。在多數情況下,闊人和有教養的人還會擁有痰盂以及別的浪費的和奢移的愛好。我們有一塊地毯和真正奶油色陶質面盆,結果,遭到了奧弗蘭尼甘「莊園』其它房客們的公開嫉恨。當我們還掛上一塊印花油布窗簾時,就簡直是提著腦袋玩命了。為了避免流血,我們搬到樓上去和無銜頭的平民住在一起,二樓僅一間屋子,十四張沒上漆的柏木床分列兩排。

  這十四個人是個快活的集體,大部分是州長的隨行人員,他們在紐約和舊金山之間作了選擇,就來了,覺得在邊區混點面包皮,找份差使,情況總不會比原來糟糕,說不定還會混得更像樣些。他們是人人皆知的「愛爾蘭大隊」,雖然州長的所有隨員中只不過四、五個愛爾蘭人。好脾氣的州長閣下對有關他的隨從的流言大為不滿,尤其是有人謠傳說他們是他雇傭的刺客,隨行而來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拉選票!

  奧弗蘭尼甘太太為他們提供膳宿,每人每週交十美元,他們高高興興地付了支票。他們很滿意,但是布裡奇特馬上發現卡森城的公寓的慣例是支票不能兌現。於是她去打擾州長,請他為那個「大隊」找點事幹。她和他們的一致要求終於使他有些無可奈何了。最後,他把大隊召集起來,宣佈道:

  「先生們,我為你們安排了一份既可發財又有益處的差事。這份差事將使你們在美妙的景色中得到娛樂,使你們通過觀察和研究得到無窮的機會來充實你們的心靈。我要你們從卡森城向西勘測一條鐵路線。州議會開會時,我將要求通過必要的法案,為你們提供補貼。」

  「什麼,是翻越西爾拉內華達山脈的鐵路嗎?」

  「唔,要不,就向東邊某個地方勘測吧!」

  他把他們弄成了勘測員,牽測鏈的人等等,把他們放進了沙漠。這「娛樂」太過分了!拖著腳步,拉著測鏈,穿過灌木,頂著烈日,在牛骨頭、郊狼和毒蜘蛛中間進行的娛樂。「浪漫的冒險」也不過如此了。他們勘測得很慢、很謹慎,很仔細。第一個禮拜,他們天天回來,滿身灰塵,腳酸腿痛,又饑又渴,但很快活。他們帶回許多毛茸茸的大蜘蛛——塔蘭圖拉毒蜘蛛——在「莊園」的樓上倒扣著杯子把它們監禁起來。一周後,只得在野外露營,因為已向東走了很遠了。他們多次訊問那個含糊的「某個地方」到底是哪裡,但得不到答覆。最後,對一封詢問「向東多遠」的特別急迫的電報奈州長回電說:

  「到大西洋,該死!然後架橋一直向前!」

  這封電報使那些滿身灰塵的人都跑回來了,他們打了個報告,不幹活了。這件事州長很滿意。他說,奧弗蘭尼甘想用大隊的伙食問題要挾他,而他卻想從小夥子們那裡取樂;他說,(眼睛象往常那樣愉快地眨著)他的意思是要他們勘測到猶他州,然後電告楊伯翰,以非法侵入罪吊死他們!

  勘測員們帶回好些塔蘭圖拉毒蜘蛛,這樣房間裡的擱板簡直成了個大動物園。有的蜘蛛會用它那毛茸茸、肌肉發達的腿傲慢地站在公用盤子上,如果有人傷了它們的感情或是冒犯了它們的尊嚴,它們將是動物界最邪惡的亡命之徒。哪怕是輕輕地碰一下它們的玻璃囚室,它們就會一躍而起,摩拳擦掌。勇猛嗎?——驕傲嗎?的確,它們還會檢起稻草,象國會議員一樣剔牙齒。大隊剛回來那個晚上,照例刮起了猛烈的西風,約摸半夜時分,鄰近的馬房屋頂給刮掉了,它的一角轟隆一聲打到了我們的莊園旁邊。大家一齊驚醒,暗中集合起來,在床間狹窄的過道上翻來撲去。混亂中,波伯·H——從沉睡中跳起來,頭碰翻了一塊擱板。他立刻大叫道:

  「快跑,夥計們,蜘蛛跑出來了!」

  沒有什麼警報有這等可怕。沒有人再想跑出去,怕的是踩到蜘蛛上。每個人都摸索著跳到一個箱子或一架床上去。接著就是一陣最奇特的沉靜——是可怕的緊張的沉靜——等待,期望,恐懼。屋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十四個近乎赤條條的漢子戰戰兢兢地立在箱子上或床上,你只得憑想像去瞭解那是什麼個怪像了。在沉靜中偶爾出現一下騷動,你只能根據聲音猜測出是誰和他的位置,或是判定難友在摸索著改變姿勢時發出聲音的位置。人們發出的聲音不過是簡單的幾個字。只要聽到有人輕輕地叫一聲「哎喲!」接著就是啪地一巴掌,你就可以知道有位先生覺得毛絨絨的毯子或別的什麼東西擦著了他赤裸的皮膚,他已從床上溜下去了。又是一陣沉靜。立刻,就會聽到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

  「有,有,有什麼東西爬到我背上來了!」

  時不時,你會聽到輕輕地一抓,一聲悲慘的叫聲,「我的媽呀!」這時,你就知道有人當機立斷地從他認定有蜘蛛的那個地方逃開了。緊接著屋角裡一個瘋狂而清晰的聲音嚷道:

  「我捉住它了!我捉住它了!」(停頓,大概是換姿勢)。「不,它捉住我了!哎呀!他們不會拿盞燈來嗎!」

  這時,奧弗蘭尼甘太太提著燈上來了,雖然她急於想知道那飛來的屋頂造成了多大的破壞,她還是明智地等了一會兒才掌燈,下床。現在,她上樓來看看風是不是住了,是不是小些了。

  燈光射進來,那場面真是壯觀,有的人會覺得有趣,但我們卻沒有那個感覺。我們是那樣古怪地站在箱子上、盒子上或床上,衣著那樣離奇,而我們實在痛苦,真正悲哀,並不覺得有什麼好笑,也笑不出來。我知道,處於那些爬來爬去,嗜血惡毒的塔蘭圖拉蜘蛛的包圍之中,要是那緊張的幾分鐘再超過一秒鐘,我就支持不住了。我十分可悲地從一架床跳到另一架床,從一個箱子跳到另一個箱子,每當摸到毛茸茸的東西,就以為摸到毒刺了。我寧願去打仗也不願再經歷一次那種事件。沒有人受傷,那個自以為被蜘蛛「捉住了」的先生搞錯了——原來是箱子縫夾住了他的手指頭。再也沒有看見那些逃掉的蜘蛛,一共有十或十二個。我們點起蠟燭,上上下下到處搜索,但沒有找到。又上床去睡覺嗎?我們沒那樣幹,給錢也不幹。大家坐下來打牌,警覺地注意著敵人,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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