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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新相識——郊狼——狗的經歷——抱憾終身的狗——郊狼的親屬們——天涯海角尋找食物

  又過了一個時而寧靜,時而喧囂的夜晚,但早晨慢慢來臨了。又一次愉快地醒來,清新的微風,大片平坦的草地,燦爛的陽光,動人的孤寂,四處杳無人跡,也不見一座房屋。大氣具有某種神功妙法,把一切都放大了,三英里以外的樹木似乎伸手可及。我們脫得只剩內衣,爬到飛奔的馬車頂篷上,腿懸在車箱旁邊搖盪著,不時地對那些瘋狂的騾子吆喝一聲,只是為了讓它們抿著耳朵蹦得更歡,同時用手把帽子扣緊,以免頭髮被吹走。我們舉目眺望,窮盡視野,掃視四周那無邊無際的地毯,搜索著新奇的事物。時至今日,每當想起那種生活,想想在橫越大陸旅程中那些美妙的早晨,那種歡快舒暢,自由自在和無拘無束的感覺,血液便在脈管裡跳蕩沸騰,我禁不住一陣又一陣地激動不已!

  早飯後過了一小時,我們見到了第一個草原犬鼠群落,第一隻羚羊,第一隻狼。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後者是名正言順的「郊狼」。如果千真萬確是它的話,那這種草原深處的畜牲既不好看也不可敬。由於後來我同這東西打過多次交道,可以很有把握地介紹一下。郊狼是一副身架細長,惹人討厭而又可憐巴巴的骷髏,披著灰色的狼皮,那條勉強還看得過去的毛松松的尾巴,卻永遠帶著喪家之犬的倒黴相,向下垂著,眼睛又狡猾又邪惡,臉又尖又長,嘴唇向上翹起,露出牙齒,總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郊狼是饑餓的、活的、有生命的代名詞。它永遠吃不飽,永遠可憐巴巴、不幸而孤獨。最下賤的動物也不理睬它,甚至跳蚤也會拋棄它而寧願去叮兒童三輪車。它是那麼精神不振,膽小怯懦,儘管它那暴出的牙齒裝出一副嚇人的樣子,臉上的其餘部分卻同時在表示道歉。它多麼難看!——瘦骨嶙峋,肋骨畢現,皮毛粗糙,形象可鄙。它一看見人就咧開嘴唇,現出一排牙齒,一下子跳開,微微低下頭,穿過山艾樹叢,輕身一躍,啪地一竄老遠,一次又一次地扭過頭來看你,一直跑到手槍打不到的地方,然後停下來,慎重地打量你一番。它會跑五十碼,停下來,再跑五十碼,又停下來,最後,它那流線型的灰色身軀和灰色的山艾樹叢融合在一起,不見了。你無意傷害它,它就會這樣。要是你有那種意圖,行動就會靈活得多,它立即發動四條腿,就象通上了電似的,在它和你的武器之間便丟下一大段距離。你舉起武器時,覺得要有一支短程步槍就夠了,瞄準時,你覺得需要一門加農炮,到你開火時,你會十分清楚地意識到,這時什麼武器也無濟於事,除非是一條特長而蜿蜒的閃電才能打到它那個地方。如果你放出敏捷的獵狗去追,尤其是一條自我感覺良好,生來就受到訓練,對速度有清晰概念的獵狗,那時,你就可以大飽一下眼福了。郊狼會用輕捷的快步斯文地跑開,欺騙獵狗上當。它邊跑邊扭過頭來溫和地一笑,給那狗兒鼓起飽滿的勇氣和十足的野心,使它頭放得更低,脖子伸得更長,氣喘得更急,尾巴繃得更直,更加暴躁地移動它那發狂的腿,卷起的塵煙愈來愈寬,愈來愈高,愈來愈濃,在那平坦的草原上劃出一條長長的航跡!在追擊中,獵狗一直緊跟在郊狼之後,距離只不過短短的二十英尺,獵狗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為什麼不能靠得更近一點,它開始冒火了。郊狼跑起來是那麼輕鬆自如,像是在滑行一般,既不喘氣,又不流汗,還不停地微笑,這使它越看越惱火;原來那沉著、輕鬆自如的大步完全是個卑鄙的騙局,獵狗發現自己被一個素不相識的傢伙這樣無恥地戲弄,更是火上加油;然後,它注意到自己已累得不行了,郊狼還得放慢腳步才能和它保持那個距離———於是,這個城市狗兒真的發瘋了,它開始玩命、歎氣、咒駡、爪子把沙刨得更高,竭盡吃奶的氣力不顧一切地去追趕郊狼。這一「衝刺」使它離那滑行的仇敵只有六英尺了,而離它的朋友們已經兩英里遠。這時一個新的不切實際的希望使它喜形於色,郊狼又扭過頭來對它和藹地一笑,似乎是在說:「好了,我們不得不分手了,小兄弟——正事歸正事。成於這麼鬼混可不行。」——接著就是一次猛衝,一陣長長的破裂聲劃過空中,再看那只獵狗已經是孑然一身,被孤獨地留在這廣闊的荒野之中了。

  獵狗昏頭轉向了,停下來,向周圍瞧了瞧,爬上最近的山丘,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一聲不吭地轉身回到它的隊伍中去,在最後一輛馬車下面撿個最低下的位置臥下來,顯得說不出的下賤和羞慚,尾巴下半旗一周。以後一年裡,每當聽到追捕郊狼的喊叫聲,那條狗只不過朝那個方向望一望,一動也不會動,顯然它在告誡自己,甭想吃那餡餅。

  郊狼主要生活在最荒涼的沙漠上,晰蠍、大耳野兔和禿鷹為伍,過著一種無規律的,朝不保夕的,自食其力的生活。它的食物主要靠移民隊裡掉隊而死的牛、騾、馬的屍體,落地腐敗的水果,還有那些富足的、有好東西享用而不致於吃那該死的軍用熏肉的白人有時留下來的殘羹剩飯。世界上的任何東西,凡是郊狼的嫡親——經常在沙漠上生活的印第安部族——要吃的東西,它都能吃,而印第安人又什麼都吃得下去,只要咬得動。這真奇怪,印弟安人是歷史上僅有的吃得下硝化甘油的動物,如果吃了不死,就還要吃。

  落磯山脈那邊的郊狼日子特別不好過,因為它的本家印第安人和它一樣善於第一個聞到微風送來的誘人的氣味,並且循著氣味搶先找到那發出味道的死牛爛馬。這時,它只好無可奈何地蹲在一旁,遠遠望著印長安人把可以吃得的每一部分都帶走。然後,它和那些等候著的禿鯊才去剔骨架,啃骨頭。有人認為,郊狼、令人噁心的禿鷲和沙漠上的印第安人互相十分信賴地,單密無間地居住在地球上那些荒涼的地區,它們仇視一切別的動物,渴望參加它們的葬禮,這就證明它們具有血緣關係。郊狼不在乎跑一百英里去吃早飯,跑一百五十英里去用晚餐,因為它明白,它要三四天才能弄到一頓飯吃。它可以四處遊蕩,觀賞風景,也可以躺著,無所事事,給父母增加負擔。

  不久,我們就熟悉了郊狼那尖厲可怕的叫聲,它常在夜間走過黑沉沉的平原,打斷我們在郵袋上的睡夢;想起它那副可憐相和它的艱難的命運,我們衷心希望它一天的辛勞能夠得到恰當的報酬,第二天能找到吃不完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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