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 上頁 下頁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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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們不會讓你走了去——這可不合乎我們南方人禮貌待客的規矩。請進吧。」 「哦,請進吧,」薩莉阿姨說。「這對我們談不到什麼麻煩,一點兒也談不到。你務必請留下來。這三英里路不短,路上灰塵又多。我們決不能讓你走得去。我已吩咐添一份菜盤子啦。見你進來的時候就吩咐下去的,可別叫人失望了。請進來吧,就象在自己家裡一樣。」 湯姆便熱情道謝了一番,接受了邀請,進了屋裡。進來時說他自己是一個外鄉人,是俄亥俄州希克斯維爾的人。說他的名字叫威靈·湯普遜——一邊說,一邊又鞠了一躬。 是啊,他就滔滔不絕地如此這般地講下去,講到希克斯維爾以及每一個人的事,只要能編到哪裡就講到那裡,可我倒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這些話能否幫我擺脫目前尷尬的處境。到後來,他一邊談下去,一邊把頭伸過去,對準薩莉阿姨的嘴巴吻了一下,隨後又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準備繼續高談闊論下去。可是薩莉阿姨卻猛然跳將起來,用手背抹了抹嘴巴說: 「你這不要臉的狗崽子!」 他滿臉委屈說: 「真想不到您會這樣,夫人。」 「你真想不到——嘿,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真想好好——你說,你吻我,這是什麼意思?」 他仿佛很低聲下氣地說: 「沒有什麼意思啊,夫人。我並無壞心眼。我——我—— 以為你會樂意我親一下。」 「什麼,你這天生的傻瓜!」她拿起了紡紗棒,那模樣仿佛她使勁克制自己這才沒有給他一傢伙似的。「你怎麼會認為我樂意你親我?」 「這我可不知道。不過,他們——他們——告訴我你會樂意的。」 「他們告訴你我會樂意。誰告訴你,誰就是又一個瘋子。 我從沒有聽到過這樣的神經病。他們是誰?」 「怎麼啦——大家啊。他們全都這麼說,夫人。」 她簡直要忍不住了,眼睛裡一閃一閃,手指頭一動一動,仿佛恨不得要抓他。她說: 「誰是『大家』?你給我說出他們的名字來——要不然,世界上就會少一個白癡。」 他站起身來,仿佛很難受似的,笨手笨腳地摸著帽子,他說: 「我非常抱歉。這不是我所料想到的。他們這樣告訴我的。他們都是這麼說的。他們都說親親她,她會歡喜的。他們都這麼說——一個個都這麼說。不過我非常抱歉,夫人,下一次不會了——我不會了,說真的。」 「你不會了,你敢麼?嘿,料你也不敢!」 「不會了,說實話。決不再犯啦,除非你請我。」「除非我請你!我活了一輩子也沒有聽說過這樣神經病的話。我請你,你等著吧,等到你活成千年怪物——糊塗蛋—— 或者這麼一類活寶,我也不會請你啊。」 「唉,」他說,「我真沒有想到,我實在弄不明白,他們說你會的。我呢,也認為你會的。不過——」他說到這裡,把話收住,朝四下裡慢慢地掃了一眼,仿佛他但願有什麼人能投以友好的眼色。他先是朝老先生看了一眼,並且說,「你是不是認為,她會歡迎我親她,先生?」 「嗯,不,我——我——,啊,不。我看她不會。」 然後他還是照他那個老法子,朝四周張望,他朝我看了一眼——隨後說: 「湯姆,你難道認為薩莉姨媽不會張開雙臂說『西特·莎耶』——」 「我的天啊,」她一邊打斷了話頭,一邊朝他跳了過去,「你這個頑皮的小壞蛋,這麼糊弄人啊——」她正要擁抱他,可是他把她擋住了,並且說: 「不,除非你先請我。」 她就一秒鐘也不耽誤地請了他。她摟住了他,親他,親了又親,隨後把他推給老人,他就接著親他。等大家稍稍定下神以後,她說: 「啊,天啊,我可從沒有料想到。我們根本沒有指望著你會來,只指望著湯姆。姐信上只說他會來,沒有說到會有別的人。」 「這是因為原來只打算湯姆一個人來,沒有別的人。」他說。 「可是我求了又求,最後她才放我,從大河往下游來。我和湯姆商量了一下,認為由他先到這個屋裡,我呢,慢一步跟上來,裝做一個陌生人撞錯了門,這樣好叫你們喜出望外。不過,薩莉阿姨,我們可錯了。陌生人上這兒來可不大保險哩。」 「不,——只是對頑皮的小壞蛋不保險,西特。本該給你下巴頦一個巴掌呢。我已經不知有多少年沒有冒這麼大的火啦。不過我才不在乎哩。什麼條件我都不在乎——就是開一千個玩笑我也願意承受,只要你能來。試想一想剛才的情景真叫人好笑。我不否認,你剛才那嘖的一下,真是把我給驚呆啦。」 我們在屋子和廚房間寬敞的回廊上吃了中飯。桌子上東西可豐富啦,夠六家人家吃的——而且全都是熱騰騰的,沒有一道菜是那種松塌塌可又嚼不動,在潮濕的地窖的食廚裡放了一夜,明早上吃起來象冰涼的老牛肉似的。西拉斯姨夫在飯桌上做了一個很長的感恩禱告,不過這倒是值得的,飯菜也並沒有因此涼了,要熱好多回才行。我曾多次遇到過這樣的事。 整整一個下午,談話談得沒完沒了。我和湯姆呢,一直在留著一個心眼,可是無濟於事,沒有人有一句講到逃亡的黑奴的。我們呢,又不敢把話引到這上面去。不過到晚上吃晚飯的時候,有一個小孩在說: 「爸爸,湯姆、西特和我可以去看戲吧?」 「不行,」老人說。「依我看,也演不起來了。就是有戲,你們也不能去。因為那個逃亡黑奴已經把那個騙人的演戲這回事,原原本本給我和伯頓都說了。伯頓說,他要給大夥兒公開這件事。所以啊,依我看,這時候,他們已經把兩個混帳流氓給轟出這個鎮子啦。」 原來如此!——而我卻無能為力。湯姆和我要在一間房一張床上睡。這樣,既然困了,我們剛吃了晚飯,便道了聲晚安,上樓去睡了。後來又爬出窗口,順著電線杆滑下來,朝鎮上奔去,因為我料想,不會有誰給國王和公爵報信的。因此,要是我不能趕緊前去,給他們報個信,他們就會出事無疑。 在路上,湯姆告訴了我,當初人家怎樣以為我是被謀害了,我爸又是怎樣在不久以後失蹤的,從此一去不回;傑姆逃走的時候又是怎樣引起了震動的;一樁樁、一件件,原原本本都講了。我呢,對湯姆講了有關兩個流氓演出《王室異獸》的事以及在木筏上一路漂流等等的全部經過。因為時間不多,只能講到哪裡就算哪裡。我們到了鎮上,直奔鎮子的中心——那時是八點半鐘——只見有一大群人象潮水般湧來,手執火把,一路吼啊,叫啊,使勁地敲起白鐵鍋,吹起號角。我們跳到了一旁,讓大夥兒過去。 隊伍走過時,只見國王和公爵給騎在一根單杠上——其實,那只是我認為是國王和公爵,因為他們遍身給塗了漆,粘滿了羽毛,簡直已經不成人形——乍一看,簡直象兩根軍人戴的猙獰可怕的粗翎子。啊,看到這個模樣,真叫我噁心。這兩個可憐的流氓,我也真為他們難過,仿佛從今以後,我再也對他們恨不起來了。 這景象看起來真是怕人啊。人對人真能這麼殘酷啊。 我們知道我們已經來遲了——已經無能為力了。我們跟在旁邊看熱鬧的人打聽了一下。他們說,大夥兒都去看演戲,仿佛若無其事似的。大家沉住氣,不露一點兒風聲。後來當那個倒黴的老頭國王在臺上起勁地又蹦又跳的當兒,有人發出了一聲信號,全場湧上前去,把他們給逮住了。 我們慢慢吞吞地轉回家,心裡也不象原來那麼亂糟糟的了,只是覺得有點兒心裡有愧,對不起人,——儘管我自己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住人的事。世上的事往往如此,不論你做得對也罷,錯也罷,根本無關緊要。一個人的良心反正不知好歹。要是我有一條黃狗,也象一個人的良心那麼個樣子,分不清好歹,我便會把它毒死拉倒。一個人的良心占的地方比人的五臟六肺還多,可就是一無可取之處。湯姆·莎耶呢,他也是這麼個說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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