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 上頁 下頁
七九


  「啊,這真是好運氣。有的時候會傷人的。兩年前,聖誕節,你姨父西拉斯搭乘拉裡·羅克號輪船從新奧爾良上來,一隻汽缸蓋爆炸,炸傷了一個男子。我看啊,他後來就死了。他是個浸禮會教徒。你的姨父西拉斯認識在巴頓·羅格的一家人,他們對他那一家人很熟悉。是啊,我記起來了,他如今確實死了。傷口爛了,長大瘡,醫生不得不給他截肢。不過這沒能救他的命。是的,是因為傷口爛了——是這麼個原因。他全身發青,臨死還盼望光榮復活。人家說,他那個樣子慘不忍睹。你的姨夫啊,他每天到鎮上去接你的。他這會兒又去了,去了不過個把鐘點,現在就快回來了。你一定在路上遇見過他的,不是麼?——一個上了歲數的人,帶著——」

  「沒有啊,我沒有遇見什麼人啊,薩莉阿姨。船到的時候天剛亮。我把行李放在碼頭的小船上,到鎮上四周和鄉下溜達了一番,好打發時間,免得到這裡來時間太早,所以我是打後街繞過來的。」

  「你把行李交給哪一個啦?」

  「沒有交給哪一個啊。」

  「怎麼啦,孩子,不是會被偷麼?」

  「不,我藏在了一處地方,我看不會被偷走的。」

  「你怎麼這樣早就在船上吃了早飯?」

  這下子可要露餡啦。不過我說:

  「船長見我站著,對我說,上岸以前最好吃些東西。這樣,他就把我帶到船頂上職員飯廳上去,把我要吃的都弄了來。」

  我心神不定,連聽人家說話也聽不大清楚。我心裡老是在孩子們身上打主意。我打算把他們帶到一邊去,套些話出來,好弄清楚我究竟是誰。可是我總是不得手。費爾貝斯太太不停地說話,滔滔不絕。沒有多久,她叫我順著脊樑骨直冒涼氣。

  「不過我們在這兒說了半天,你可還沒有跟我說起有關我姐姐,或是他們中任何哪一個人的一個字啊。現在我要把我的話頭收住,由你來說。要把所有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告訴我——所有的事全對我說一說。他們的情況怎樣啦,如今在幹些什麼啦,他們又要你對我說些什麼啦,凡是你能想到的,都說給我聽。」

  啊,我心裡明白,這下子可把我難住了——毫無退路。到目前為止,老天爺幫忙,一切順順當當,不過如今可擱了淺,動彈不得啦。我看得清楚,企圖往前闖,那是辦不到了,——我只能舉起雙手投降了。我因此對自個兒說,這是又一次走上了非說實話不可的絕路啦。我剛想張嘴說話,可是她一把抓住了我,推到了床的背後。她說:

  「他來啦!把你的腦袋低下去——好,這樣行了,人家看不見你了。別露出一點兒風聲說你已經來了。讓我開他一個玩笑。孩子們,可不許你們說一個字啊。」

  我知道我如今是進退兩難啦。不過也不用瞎操什麼心嘛。除了一聲不響,你也無事可做嘛。等待雷電轟頂以後,再從下面鑽將出來嘛。

  老先生進來時,我只能瞥了一眼,隨後床把他擋住了。費爾貝斯太太呢,她跳過去問他:

  「他來了麼?」

  「沒有啊。」她丈夫說。

  「天啊,」她說,「他會出了什麼事麼?」

  「我也想不出來,」老先生說,「我得承認,這叫我心裡非常不安。」

  「不安!」她說,「我都快發瘋了。他一定是已經到了。你一定是路上把他給錯過了。我知道一定是這樣的——我推算得出來。」

  「怎麼啦?薩莉。我不可能在路上錯過他的——這你也明白。」

  「不過,啊,天啊,天啊,我姐會怎麼說啊!他准定已經到啦!你准是把他錯過了。他——」

  「哦,別再叫我難受啦。我已經難受得夠啦。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實在不知所措啦。我不能不承認,我已經嚇得不知道怎樣才好。他不可能已經到了,因為他到了,我卻錯過了他,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嘛。薩莉,這可怕——簡直可怕——輪船出了什麼事,肯定是的。」

  「啊,西拉斯!往那邊看一眼——往大路上看!——看是不是有人正在走來?」

  他一跳,跳到床頭窗口,這就給了費爾貝斯太太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她趕緊彎下身子,一把拉住了我,我就出來了。當他從窗口轉過身來,她就站在那裡,紅光滿面,滿臉笑容,仿佛房子著了火似的。而我呢,溫溫順順的,急汗直冒,站在她的身旁。老先生呆住了,說:

  「啊,這是哪一個啊?」

  「你看是哪一個?」

  「我可猜不出。是哪一個啊?」

  「這是湯姆·莎耶啊!」

  天啊,我差點兒沒栽到地板底下去。不過這時已不由人分說,老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握個不停,在這同時,他的老伴呢,正手舞足蹈,又哭又笑。隨後他們兩人連珠炮似地問到茜特和瑪麗以及那家子其餘的人來。

  不過要說高興的話,恐怕沒有人能比我更高興的了,因為我幾乎象重投了一次娘胎,終於弄清楚了我原來是誰。啊,他們對我問這問那,一連問了兩個鐘頭,最後我的下巴頦也說累了,連話也說不下去了。我講給他們聽有關我家——我是說湯姆·莎耶家——的種種情況,比起實際的情況多出六倍還不止。我還講了,我們的船怎樣到了白河口,汽缸蓋炸了,又怎樣花了三天時間才修好。這樣的解釋不會有什麼問題,而且效果也是頭等的,因為為什麼要三天才修好,他們一竅不通。要是你說是一隻螺絲帽炸飛了,他們也照樣會相信。

  現今我一方面覺得挺舒坦,另一方面又覺得挺不舒坦。作為湯姆·莎耶,我是挺自在、挺舒坦的,而且始終這樣自在、舒坦,直到後來我聽到了一隻輪船沿著河上開來時發出的氣喘聲——這時我對自個兒說,萬一湯姆·莎耶搭了這條輪船來了呢?——萬一他突然走進來,在我給他遞去一個眼色,示意他別聲張以前,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呢?啊,決不能讓這樣的情況發生——這樣就糟啦。我必須到路上去截住他。我便告訴他們,我得到鎮上去,把行李取來。老先生本想跟我一起去,不過我說不,我自己可以騎馬去,不用給他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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