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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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道會就是如此這般地進行著。由於一片吼叫、哭喊聲,佈道的人在說些什麼,你就無法聽清。一堆堆人群裡,人們站起身來,全憑力氣,擠著出來,擠到了那一排悔罪的板凳這邊來,臉上流著淚水。等到一群悔罪的人全都到了這排悔罪的板凳那裡,他們就唱了起來,吼了起來,並且撲倒在面前的稻草上,簡直就瘋狂了。 啊,我一眼就看到國王正在跑過去。你聽得到他那壓倒一切人的聲音。接著,他一抬腿就走上了講臺,牧師請他對大家講話,他也就講了。他對大家說,他是一個海盜——已有三十年歷史的海盜,遠在印度洋之上。在春天一次戰鬥中,他部下的人損失慘重。如今他已回了國,想招募一批新人。昨晚上,他不幸遭到了搶劫,被趕下了輪船,落得身無分文。他對這個遭遇倒是很高興,認為該謝天謝地,看作是平生一大好事。因為,如今嘛,他已經是變了一個人,平生第一回真正感到了什麼叫做幸福。儘管他如今確實很窮,但是他主意已定,要立即設法返回印度洋,以此餘生,盡力勸導那些海盜走上正道。幹這樣的一件事,他能比任何人做得更好,因為他和縱橫印度洋上的海盜全都非常熟悉。儘管他遠途前往,要花很多時間,加上自己又身無分文,他反正要到達那裡的。他要不放過每一個機會,對被他勸說悔改過來的每一個海盜說,「你們不必感謝我,你們不用把功勞記在我的名下,一切功勞歸於樸克維爾露營佈道會的親人們,人類中天生的兄弟和恩人們——還應歸功於那裡親愛的傳教師,一個海盜們最最真誠的朋友!」 說著說著,他哇哇地哭了,大家也一個個哭了。這時有人高聲叫喊:「給他湊一筆錢,湊一筆錢!」剛說過,就有五六個人爭著幹開了,不過有一個人喊道:「讓他托一頂帽子轉一圈湊這筆錢吧!」接著一個個都這麼說,傳教師也這麼說。 所以國王就托著他的帽子在人群前走了一圈,一邊抹眼睛,一邊為大夥兒祝福,並且感謝大家對遠在海上的海盜如此仁義。每隔一會兒,就會有最美麗的姑娘淚流滿面,走上前來,問他能不能讓她親親他,作為對他的一個永久的紀念。 他呢,有求必應。有些漂亮姑娘,他又摟又親了五六回之多。——人家又邀請他多留一個星期,大家一個個都願邀請他到他們家住,還說,他們認為這是一個光榮。不過他說,既然今天已是露營佈道會的最後一天,他留下來沒有什麼用了。 再說,他恨不得馬上到印度洋去,好感化那些海盜。 我們回到木筏上以後,他數了一數錢,發現他募得了八十七元七角五分。外加他撿來了一隻三加侖威士忌的酒罐,那是他在穿過林子回家的路上在一輛大車下面撿的。國王說,要算總帳的話,今天要算是他傳教生涯中收穫最大的一天了。他說,空講沒有什麼用,對不信教的蠻子,跟對海盜一樣,搞野營佈道會那一套沒有什麼用。 公爵呢,本來自以為他幹得挺不錯。等到國王講了他怎樣露了一手以後,他這才不那麼想了。他在那家印刷店接了活,為農民幹了兩件小小的活,——印了出售馬匹的招貼。還收了錢:四塊錢。他還代收了報紙廣告費十元。他還宣傳說,如果預付,四元即可,人家也就按此辦法付了錢。報費原是兩塊錢一年,他收了三個訂戶,按照他的規定,凡是預付,只收五角錢一年。訂戶原本想按老規矩,用木柴、洋蔥頭折現付款。可是他說,他剛盤下這家店,把價錢定得低而又低,無法再低了,所以貸款一律付現。他還寫了一首小詩,是他自己發了詩興寫的——一共三首——是那種既甜美又帶點兒悲涼的——有一首詩的題目是:「啊,冷酷的世界,碾碎這顆傷透了的心吧」。他臨走前,把這首詩排好了鉛字,隨時可以印出,登在報上,分文不取。他得了九塊半大洋,還說,為了這點兒錢,他幹了整整一天。 隨後他給我們看了他印的另一件小小的活計,也不要錢,因為這是為我們印的。那是一幅畫,畫的是一個逃亡的黑奴,肩膀上杠一根木棍,上面挑著一隻包裹。黑奴像下面寫著「懸賞大洋兩百元」。這都是寫的傑姆,寫得一絲一毫也不差。上面寫道,此人從聖·雅克農莊潛逃,農莊在新奧爾良下游四十英里地,潛逃時間是去年冬天。說很可能是往北逃,凡能捉拿住並送回者,當付重酬云云。 「如今啊」,公爵說道,「在今晚上以後,只要我們高興,就不妨在白天行駛了。見到有人來,我們就用一根繩子,把傑姆從頭到腳捆綁好,放在窩棚裡,把這張招貼給人家看看,說我們是在上游把他給抓住的,說我們太窮,坐不起輪船,所以憑我們的朋友作保,買下了這個木筏子,正開往下游去領那個賞金。給傑姆戴上個腳鐐手銬,也許更象個樣子,不過和我們很窮這個說法不很相稱。那就象戴上珠寶一類很不相稱了。用繩子,那是恰到好處——正如我們在戲臺上說的,『三一律①』非得遵守不可啊。」 -------- ①「三一律」,法國古典卞義詩學規定,戲劇劇情必須時間在一天內,地點不變,刷情一致,稱「三一律」。 我們全都說公爵幹得很漂亮,白天行駛從此不再會有什麼麻煩了。公爵在那個小鎮上印刷店裡幹的那一套,一定會引起一場大鬧,不過我們斷定,我們當晚會走出去離鎮好幾英里路遠,那場吵鬧就跟我們無關了——只要我們高興,我們完全可以一帆風順向前開了。 我們躲起來,靜悄悄的,等到晚上近十點鐘才開動,然後輕手輕腳地離鎮遠遠地溜了過去。 早晨四點鐘傑姆叫我值班時,他說: 「赫克,你看我們往後還會遇到什麼國王麼?」 「不」,我說,「我看不會了吧。」 「那,」他說,「那好。一兩個國王我還不在乎,不過不能再多了。這一位喝得藍(濫)醉,公爵呢,也霍(好)不了多少。」 我看到傑姆總想叫國王講法語,好讓他聽聽法國話究竟是什麼個樣子。不過國王說,他在這個國家已經很久很久了,而且又這麼多災多難,所以他已經把法國話給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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