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 上頁 下頁
二五


  傑姆嘟嘟囔囔了一會兒,可是終於屈服了。他說,我們千萬別再說話了,要說,也要說得輕聲一些。剛好又是電光一閃,我們抓住了輪船右舷的起貨桅竿邊,把我們的筏子系好。

  甲板翹得老高。我們在黑地裡輕手輕腳沿著那個坡度①遛下那個『德克薩斯』,靠著腳問路,靠雙手摸,撥開吊貨的繩索,因為黑漆漆的無法看清。沒有多久,我們摸到了天窗的前邊一頭,爬了進去。下一步到了船長室的前邊。門是開著的。哎喲,不好,從頂艙的過廳裡望過去,但見一處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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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輪船觸礁導致船身傾斜,所以甲板一頭高,一頭低,形成一個斜坡。

  與此同時,仿佛聽到了那邊傳來的低低的聲音!

  傑姆低聲跟我說話,還說他感到十分難受,要我還是一起回去吧。我說,那好吧。正準備往筏子那邊走去,突然聽到有人哭著說:

  「哦,夥計們,別,別。我賭咒決不告發!」

  另一個聲音,在大聲地說:

  「你這是撒謊,傑姆·透納。你以前也表演過這一手的,每回分油水,你總要在應得的一份之外多爭一點,而且每回都爭到手,就憑你所說的,要是爭不到,就威嚇著要告發。不過,這一回,你算是白說啦。你可算得上這個國度裡最卑鄙、最歹毒的畜牲了。」

  這時候,傑姆往筏子那邊去了。我簡直壓不住我這份好奇心。我跟我自個兒說,此時此刻,湯姆·莎耶決不會往後退縮,那我也不會。我要在此時此刻,看個究竟,看下邊會怎麼樣。在狹窄的過道裡,我四肢並用,在暗中爬行,爬到離頂艙的過廳只隔一間官艙那個地方。接下來,在那裡,我看到了一個男子躺在地板上,手腳都給捆綁住了,邊上站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一手舉著一盞暗幽幽的燈,另一個手裡舉著一隻手槍。這個男子把手槍頂著地板上躺著的人的腦袋,說:

  「我真想斃了你,我也該斃了你,你這個該死的混帳東西!」

  地板上的那個男子嚇得縮成一團,叫道:「哦,別,求求你,比爾,我一定不說出去。」

  每次他這麼說,手提著燈的人便會一陣大笑,一邊說:

  「你當然不會說嘍!這樣的事,你從來沒有說過什麼真話,不是麼?」後來又說:「聽他這麼苦苦哀求!可是,要不是我們制服了他,把他捆了起來,他准定會把我們兩人都給殺了。又為的什麼呢?什麼也不為。就為了我們要保住我們的權利——就是為了這個。不過啊,傑姆·透納,我料你從此也威脅不了什麼人啦。比爾,把手槍先收起來。」

  比爾說:

  「不行,傑克·巴卡特。我要斃了他——他不就是用同樣的方法殺死老哈特菲爾特的麼?——他不是理該得此下場麼?」

  「不過,我可不想叫他被殺死。我有我的理由。」

  「說這番話,上天會保佑你的,傑克·巴卡特!只要我活一天,我一輩子也不會忘掉你的大恩大德!」地上的那一個帶著哭聲說。

  巴卡特沒有理會這些話,只是把燈掛在一隻釘子上。在一片漆黑中,他往我藏身的地方走過來,一邊招呼比爾也過來。我趕緊拼命往後爬,往後縮了兩碼。可是輪船船身傾斜得太厲害,我一時間爬不多遠。為了不致被他們踩在身上,給逮住,我爬進了上艙一間官艙裡,巴卡特在黑暗裡用手摸著走,摸到了我在的那間官艙。他說:

  「這裡——到這裡來。」

  他進來了,比爾也隨著進來了。不過啊,在他們進來以前,我爬到了上鋪,已無退身的餘地。這時我真後悔,我真不該爬上了這條船啊。接著,他們站在那裡,手扶住了上鋪的邊上,說起了話來。我看不到他們,不過憑了他們一直在喝的威士忌的氣味,能知道他們在哪裡。我幸虧沒有喝威士忌,這是該高興的事。不過話說回來,喝不喝也無所謂,因為我多半時間裡,連氣也不敢喘,他們不會逮住我。再說,一個人要這樣聽人家說話,自己就不能喘氣的。他們說話的時候,說得聲音很低,可說得十分認真。比爾想要把透納給殺了。他說:

  「他說過他要告發,那就是說,他是會告發的,我們這樣跟他吵了一架,又這麼狠狠整了他一通,如今即便把我們的那兩份都給了他,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他會到官府去作證,把我們給招出來。現在你還是聽信我的話吧。我主張來個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我也是這麼個主意」巴卡特說,說得十分鎮靜。

  「他媽的,我還以為你不是這麼想的呢。那好,就這麼定了。讓我們動手吧。」

  「等一會兒,我還沒有把我的話說出來呢。你聽我說。槍斃是個好方法。不過,如果事情勢在必行的話,還有更加靜悄悄的一條路呢。我要說的是這樣:如果事過以後,得上法庭,把脖子往絞索上套,那可不是個好主意。如果你要辦到的事,用別的方法,一樣能辦到,辦得結局一模一樣,同時又不會給你帶來什麼風險,不是更好麼?你看是不是這樣?」

  「那當然。不過事到如今,你又有什麼樣一個辦法呢?」

  「嗯,我的路子是這樣:我們趕緊動手,到各間艙房去把我們忘了的東西都收拾好,搬到岸上,給藏起來。然後靜等著。我說啊,要不了兩小時,這條破船便會裂開來,沉入河底。懂了吧?他就會給淹死,還誰都怨不得,只能怨他自己。依我看,這比殺他好得多。只要有一點法子可想,殺人,我是不贊成的。這不是個好主意,也不道德。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對——我看你說得對。不過,萬一船不裂開,不沉呢?」

  「那,我們不妨等它兩小時啊,等著看著啊,不是麼?」

  「那好吧,來吧。」

  他們就動身了,我也溜了出來,一身冷汗。我往前爬過去。眼前是一片漆黑。不過我啞著嗓子輕聲地喊,「傑姆!」他應了聲,活象有病在哼哼。原來他就在我的身旁呢。我說:

  「快,傑姆,這可不是磨磨蹭蹭、哼哼唧唧的時刻了。那裡是一幫殺人犯。要是我們不能把他們的小船找到,放掉,隨它在大河上潮流往下漂走,好阻止這些傢伙從破船上逃掉的話,那麼,他們中只有一個人會遭殃。可是如果我們能找到他們那條小船,把它放走,那就能叫他們全體都遭殃——聽候警察來抓他們。快——趕快!我由左舷找,你由右舷找。你從木筏子那兒找起——」

  「哦,天啊,天啊!木筏子?木筏子不見啦!它散開了,被沖走了!——把我們給扔在這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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