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 上頁 下頁
一四


  我拿了那袋玉米粉,拿到了藏那只獨木小舟的地方,撥開了藤蘿枝椏,放到了小舟上。接著把那塊醃肉和威士忌酒瓶放到了小舟上。還拿走了所有的咖啡和糖,還有火藥,也全部帶走。我還帶走了塞彈藥的填料,還有水桶和水瓢。還有一隻勺子和一隻洋鐵杯子。還有我那把鋸子,兩條毯子。還有平底鍋和咖啡壺。我還帶走了釣魚竿、火柴和諸如此類的東西——凡是值一分錢以上的東西,一股腦兒帶走。我把那個地方都給搬空了。我需要一把斧子,不過沒有多的了,只有柴堆那邊唯一的一把了。我懂得為什麼要把這個留下來。我找出了那杆槍。這樣,我此時此刻,一切都搞好了。

  我從洞洞裡爬出來,又拖出了這麼多的東西,把地面磨平得相當厲害。因此我就從外面用心收拾了一下,在那裡撒些塵土,把磨平的地方用鋸屑給蓋住了。接下來把那段木頭放回原處,在木頭下面墊上了兩塊石頭,另外搬一塊頂住那節木頭,不讓它墜下來——因為木頭正是在這兒有點兒彎,並不貼著地面。你要是站在四五步外,不會知道這節木頭是鋸過了的。再說,這是在木屋的背後,沒有人會到那兒去轉遊。

  從這裡到獨木小舟那邊,一路上盡長著青草,因此我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我沿路察看了一遍。我站在河岸上,望著外邊的大河之上。一切太平無事。我便提了槍,走進了林子,走了有一箭之遙,想打幾隻鳥。這時,我發現了一頭野豬。家養的豬,從草原之上的農家一跑出來,不久便成了野豬。我一槍把那頭野豬打死了,往回拖到住處。

  我拿起了斧頭,砸開了門——我又劈又砍,使了好大勁,才成功了。我把豬拖了進去,拖到了離桌子不遠之處,一斧頭砍進了豬的喉嚨口,把它放在地上流血——我這裡說的是地上,因為這確實是地面上。是夯結實的地面,沒有鋪木板。好啊,下一步呢,我拿來了一隻舊的麻袋,往裡面放進了不少大的石頭——能拖來多少就拖多少——就從豬身子旁邊開始,拖著口袋,拖到門口,推進林子,拖到河邊,扔進河裡,口袋就沉了下去,不見蹤影。你一眼便可看出,在這裡,有什麼東西在地面上給拖過了的。我但願湯姆·莎耶能在這裡。我知道,他對這類玩意兒肯定會興趣十足,搞出些異想天開的點子來。在這方面,沒有人趕得上湯姆·莎耶那麼內行。

  啊,最後呢,我拔了我的幾根頭髮,在斧頭上塗滿了豬血,並且把頭髮沾在斧頭的一邊。接下來,我抱起那只豬來,貼緊了我胸前的外衣上(這樣血就不會滴下來),一直到我找定了屋外一處理想的地方,然後扔進了河裡。在這麼一個時刻,我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念頭。我便走回去,把那袋玉米和我那把鋸子,從獨木小舟給取了出來,送回了木屋。把袋子放回平常安放的原處,用鋸子在口袋底下鑽了一個小洞,因為那裡沒有刀子或者叉子——爸爸燒菜總是光用他那把折疊刀。接下來,我背著那個袋子,走了一百碼的光景,經過那片青草地,穿過屋外東手那個柳樹林,到了那淺淺的湖邊,有五英里寬,長滿了蘆葦——你不妨說,一到季節,還會有野鴨哩。在湖面的另一頭,有一個水溝或者一處溪溝,可以通出去幾英里之外,不知道通往何處,不過並非是注入大河的。王米粉一路漏出來,到淺湖邊上,留下了小小的一道印子。我把爸爸的磨刀石也掉在那裡,人家一看,會以為是無意間掉下來的。然後我把玉米粉袋的口子給縫了起來,不會再漏了,便把那個袋子和我那把鋸子又帶回了獨木小舟上。

  這時,天擦黑了,所以我把小舟放到了河上,河岸上的幾株柳樹覆蓋著小舟,我就在那兒等著月亮升起。我把獨木舟系緊在一株柳樹上。我吃了口東西,隔了一會兒,在小舟上躺了下來,吸了口煙,然後計上了心頭。我在心裡算計,人家會跟蹤這袋石塊,一直追到岸邊,然後往河裡尋找我。人家還會跟蹤這玉米粉袋,一直追到湖面上,然後沿著從湖水流出的小溪,尋找那些殺死了我、搶劫了財物的強盜。人家往河裡找的,無非只是我的屍體。不用多久,人家就會找得厭煩了,不會再為了我煩心。好吧,我哪裡都可以去得。傑克遜島①呢,對我來說,可說是個好去處。這座島我挺熟悉,沒有別的人去過。這樣,到了夜晚,我就可以劃到鎮上去,到處偷偷地遛遛,撿些我用得著的東西。傑克遜島恰好是這樣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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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諾頓版注:《湯姆·莎耶歷險記》中也寫了傑克遜島,乃虛構的名字、實為格拉索克島,在馬克·吐溫故鄉附近的密西西比河上,後被淹沒掉了。

  我也真累了,不知不覺便睡著了。待到醒回來,一時間不知道身子在何方。我直起身子,四周一張望,可嚇了一跳。不久就又回想起來了。河面上仿佛有好多英里寬。月亮通明,那往下漂過的圓木,我幾乎能數得清清楚楚。離河岸上百碼外,一片漆黑,一片寂靜。一切死一般靜悄悄。看來不早了,你聞得出來,時間不早了。我是什麼個意思,你准知道——我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詞才能表達我的這個意思。

  我打了一個呵欠,伸了一下懶腰,剛準備解開繩子打算走的時候,聽到遠處河面上傳來一點聲響。我仔細聽了一下。很快,我就聽出來了。這是每逢寂靜的夜晚,船槳在槳架子上發出的那種有節奏的沉悶的聲音。我從柳樹枝椏縫縫裡往外偷偷張望,可不——河對面正有一隻敞篷平底船。上面有多少人,我一時間還看不清。它正迎面駛來,等到幾乎來到我面前的時候,才見到原來只有一個人。我心想,也許正是我爸爸吧。儘管我才不盼望是他呢。他順著水勢,在我的下面停了槳,在水勢平穩的地方劃到岸邊。他離我離得那麼貼近,我要是把槍桿支出去,就能觸著他的身子。啊,正是爸爸,千真萬確——並且不是喝醉的樣子,這從他劃槳的那個模樣可以看得出來。

  我毫未遲疑,馬上就沿著岸蔭底下,悄悄地、快速地朝下游劃去。我劃了兩英里半,然後朝河中央劃了四分之一英里多一些,因為我很快便會劃到渡口,人家可能會看到我,跟我打招呼。我插到了漂著的木頭中間,然後在獨木小舟上往下一躺,聽任著它漂到哪裡就是哪裡。我躺在那裡,舒舒服服地休息,吸了一口煙,望著遠處的天空,只見萬里無雲。在月光下,躺著望天,才發現天這麼幽深,這是我從前所不知道的。象這樣的夜晚,河上的聲音,老遠老遠都聽得到!渡口那邊的說話聲,我也聽到了。還一個字一個字聽得一清二楚。只聽見有一個人在說,現今是快到日長夜短的時刻了。另一個人說,依他看,今晚上還不是夜短的時刻——接著他們笑了起來。這人把上面的話又說了一遍,兩人又笑了起來。接下來,他叫醒了另一個人,對他也說了一遍,並且笑開了,可是這人並沒有笑,只說了句氣話,叫人家別惹他。第一個人說,他要把這話告訴他老婆——她准定會認為說得很對。不過,要是和他當年說過的一些話相比,這就算不上什麼了。我又聽見一個人在說,快三點鐘了,但願等天亮,不必象等一星期那麼久。在這以後,談話聲越來越遠,再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麼了,不過還能依稀傳來些聲響,間或有一聲笑聲,從遠處傳來。

  現今我已經漂過了渡口。我直起身來,傑克遜島就在眼前啦,就在河下兩英里半外,林木深深,聳立在大河中央。又大,又黑森森,又沉穩,活象一隻沒有點燈的大輪。島上頂端的沙洲,連一點兒影子也看不見——如今都沉在水裡了。

  我沒有花多大功夫就劃到了那裡。水流很急,我的小舟箭一般劃過島的頂端。接下來劃到了靜水地段,便在面對著伊利諾斯州的一邊上了岸。我把小劃子劃到了我本來熟悉的一個深灣裡去。我得撥開柳樹叢的枝椏,這才進得去。等我們小劃子栓好後,誰也無法從外邊看到它的影子。

  我上了岸,坐在島頂端一根圓木上,朝外一望,只見前邊是大河,還有黑森森漂流著的木頭,三英里路外便是鎮上了,只見三四點光亮在閃閃爍爍。上游一英里路外,正有一排龐然大物似的木筏子漂過來,木排正中間點著一盞燈。我看著它慢悠悠地過來,快到跟前時聽到一個男子在說,「喂,搖尾漿啊!往右邊掉頭!」聽得一清二楚,就仿佛這人是在我身邊說的話。

  天上有些發灰了。我便鑽進了林子,躺了下來,在吃早飯以前,先打個瞌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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