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案中案 | 上頁 下頁


  「啊,上帝!救命!救命!哎,救救我!」他哀求著。「啊,我怎麼辦哪!我怎麼辦哪!」

  他緊緊地背靠礦井壁,火花四濺的導火索嚇得他喊不出聲音來了;他停住了呼吸,直瞪瞪地盯著導火索,渾身發軟。再有兩秒鐘、三秒鐘或者四秒鐘,他的肉身就會飛上天空,撕成碎片。這時他突然靈機一動。他跑到導火索跟前,把露在地面上只剩下一小截的導火索揪斷。他得救了。

  他四肢無力地癱倒在地,仍然嚇得半死,他雖然有氣無力,卻帶著發自內心深處的喜悅之情喃喃地說:

  「他教會我了!我明白只要能等,總會有辦法的。」

  大約過了五分鐘,布克納躡手躡腳地來到礦井旁邊,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地張望了一下,然後溜了下去。他查看現場,弄清楚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布克納放下梯子,男孩吃力地攀著梯子爬上井去。他臉色慘白,表情中多了一些讓布克納感到不自在的東西。他用一種遺憾和同情的口氣對菲特洛克說話,這種口氣分明是說出事都是因為菲特洛克太缺乏經驗。

  「你知道,這是個意外。別跟任何人說這件事。我當時太著急,都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看起來你不大舒服。你今天幹得夠多了,上我屋裡去,想吃什麼就吃點兒什麼,再歇一會兒。這不過是個意外,你明白嗎?因為我太著急了。」

  「我嚇壞了,」那男孩邊走邊說,「不過我學了點兒東西,所以我不在意。」

  「他媽的,說得倒輕巧!」布克納盯著菲特洛克的背影,自言自語。「他會不會說出去啊?他會說嗎?……怎麼沒炸死他呢?」

  菲特洛克沒有利用因為這件事得到的假期來休息;他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幹得又熱切,又快樂。一道茂密的灌木叢一直延伸到山腳下弗林特小屋所在的開闊地,菲特洛克的工作大多是在枝繁葉茂的幽暗灌木叢中完成的;另有一些是在他自己的小木屋裡幹的。最後一切就緒了,他說:

  「如果他懷疑我要把那件事說出去,他不會老憋在肚子裡,明天就能見分曉了。他會看到我還像往常那樣,是個笨蛋——今天是,明天還是。後天晚上他的日子就要到頭了;沒人會猜到是誰結果了他,到底是怎麼幹的。是他自己把這主意扔給我的,真怪。」

  5

  第二天,日出,日落。

  將近午夜時分,再過五分鐘就是新的一天了。酒店的檯球室裡,一群粗人穿著隨便,帽子邋邋遢遢,馬褲褲腿塞進靴子裡。這群人有的穿著馬甲,但都沒有穿外衣,他們湊在鐵皮爐子旁邊,爐子外皮燒得通紅,暖氣襲人。除了檯球打得喀啦啦響,聽不見其他聲音——這說的是室內;室外的風聲正緊。這些人都有點百無聊賴的樣子,像在等著什麼。人群中有一個高個子、寬肩膀、鬍子已經花白的中年礦工,冷冷的眼神裡透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他站起身來,把一盤導火索挎在胳膊上,收拾起別的零碎兒,沒說一句話,也不跟人打聲招呼,徑直走了。這人就是弗林特·布克納。他剛一出門,屋裡就響起嘁嘁嚓嚓的聲音。

  「從來沒人像他這麼一板一眼的,」鐵匠傑克·派克說,「用不著看表,只要他一走,你就知道准是十二點了。」

  「他身上就剩這點好處了。」礦工彼得·豪斯說。

  「他可是這一方的禍害,」弗格森說,「這酒店要是我開的,什麼時候我非得讓他開開尊口,要不就派得遠遠的。」說著,他慫恿似的朝酒店老闆掃了一眼。老闆沒搭理他,因為大家談論的那個人是個好主顧,每天在酒店裡喝得痛痛快快,夜裡回家的時候總是高高興興的。

  「聽著,」礦工漢姆·桑德韋奇說。「小子們,誰能想得起來他請你們喝過酒嗎?」

  「他?弗林特·布克納?啊,那得西邊出了太陽!」

  這陰損的回答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七嘴八舌鬧哄了一陣。稍靜了一會兒,帕特·利雷說:

  「這傢伙是一百個猜不透。他雇的那個男孩也是一樣。我從他們嘴裡掏不出話來。」

  「別人也掏不出來,」漢姆·桑德韋奇說,「他們倆是一百個猜不透,另外那個人呢?他們兩個人再怪,那個人還是能壓他們一頭。輕輕鬆松地壓過他們,對不對?」

  「打賭!」

  大家都嚷嚷要打賭。只有一個人例外。他就是新來的彼得森。他給在場的人一人要了一杯酒,然後問「那一個:』是誰。大家齊聲回答:「是阿其·斯蒂爾曼呀!」

  「他是個怪人嗎?」彼得森問。

  「他是個怪人嗎?阿其·斯蒂爾曼是個怪人嗎?」弗格森反問。「哼,都說他簡直是個出了圈的傻瓜呢。」

  對此,弗格森是領教過的。

  彼得森想聽阿其·斯蒂爾曼的底細,問誰能告訴他。大家一起開口說了起來。酒店老闆喊著讓大家靜一靜,說最好是一個講完了,另一個再講。他給每個人的酒杯都滿上,指著弗格森,讓他先說。弗格森說:

  「好吧,他是個年輕男人。除了這個,咱們也就不知道別的了。你問他問到精疲力盡,什麼用處都沒有,你別想從他嘴裡掏出東西來。起碼,他為什麼到這兒來,他是幹什麼的,他從哪兒來,這一類的事,你都別想知道。只要你一說到他的脾性,說到他怪不怪這種事情,好了,他話頭一轉,就完了。猜歸猜,最後還是兩眼一抹黑——你去問也許好一點——不過就算你去問:您從哪兒來呀?我猜你也照樣問不出來。」

  「他怪在什麼地方?」

  「也許是眼神,也許是耳朵,也許是本能,也許是魔法。你怎麼看他都行——二十五歲的年紀倒挺老成;說他處處要人照顧,又照顧別人;都有點對,也都有點不對。我現在就告訴你他有什麼本事。你從這兒走開,然後躲到別的地方去,你願藏在哪兒就藏在哪兒,不管藏在哪兒,也不管藏多遠——他能徑直到你藏的地方點你出來。」

  「你不是鬧著玩吧?」

  「一句玩笑都沒有。不論是什麼天氣,對他來說都是一個樣——自然條件影響不了他——這些他根本不在意。」

  「嗨,慢著!那天黑的時候呢?下雨呢?下雪呢?啊?」

  「對他來說全都一個樣。他不在乎。」

  「啊,比如說——也許連下霧都一樣?」

  「霧!他那雙眼睛能像子彈一樣直穿過去。」

  「嘿,夥計們,瞧瞧,他都給我說什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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