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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那你怎麼活下去,怎麼活下去呢?今後你靠什麼活下去?」索尼婭高聲說。「難道現在這可能嗎?嗯,你怎麼跟母親說話呢?(噢,她們,她們現在會怎樣呢!)唉,我說什麼呀!因為你已經拋棄了母親和妹妹。你已經拋棄了,拋棄了。噢,上帝啊!」她高聲呼喊,「這一切他已經都知道了!沒有一個親人,可怎麼,怎麼活下去呢!現在你會怎樣呢!」

  「別像個小孩子一樣,索尼婭,」他輕輕地說。「在他們面前,我有什麼罪?我為什麼要去?我去對他們說什麼?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幻影……他們自己殺人如麻,消滅千千萬萬的人,還把這看作美德。他們是騙子和壞蛋,索尼婭!……我不去。我去說什麼:說我殺了人,可是我不敢拿錢,把錢藏到石頭底下去了嗎?」他譏諷地冷笑著補充說。「那樣他們就會嘲笑我,說:不拿錢,你是個傻瓜。膽小鬼和傻瓜!他們什麼,什麼也不會懂,索尼婭,也不配懂得。我為什麼要去?

  我不去。你別孩子氣了,索尼婭……」

  「你可要痛苦死了,可要痛苦死了,」她反復說,向他伸出雙手,絕望地哀求他。

  「我也許已經誹謗了自己,」他仿佛沉思默想地、憂鬱地說,「說不定我還是人,而不是蝨子,而且過於匆忙地指責了自己……我還要較量一下。」

  他的嘴角上勉強露出傲慢的微笑。

  「要忍受這樣的痛苦!而且要忍受一輩子,一輩子!……」

  「我會習慣的……」他神情憂鬱,沉思地說。「你聽我說,」過了一會兒,他說,「哭已經哭夠了,該談正經的了:我來是要告訴你,現在他們正在搜捕我……」

  「哎呀!」索尼婭高聲驚呼。

  「唉,你喊什麼!你自己希望我去服苦役,現在卻害怕了嗎?不過我決不讓他們得逞。我還要和他們較量一下,他們毫無辦法。他們沒有真正的罪證。昨天我有很大的危險,以為我已經完了;今天情況好轉了。他們所掌握的所有罪證都可以作不同的解釋,也就是說,我可以使他們的指控變得對我有利,你明白嗎?我一定會這樣做;因為現在我學會了……不過他們大概會把我關進監獄。如果不是一個偶然的情況,也許今天就把我關起來了,大概,甚至說不定今天還是會把我關進監獄……不過這沒關係,索尼婭:我坐幾天牢,還是會把我放出來……因為他們沒有一件真憑實據,而且將來也不會有,我可以保證。單憑他們掌握的那些東西,是不能把人投入監獄的。好,夠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對妹妹和母親,我要竭力設法讓她們不再相信,不讓她們害怕……其實現在妹妹好像生活已經有保障了……所以母親也……好,就是這些了。不過,你要小心。要是我坐了牢,你會去看我嗎?」

  「噢,我一定去,我一定去!」

  他們兩人並肩坐在一起,兩人都神情憂鬱,而且沮喪,仿佛一場風暴以後,孤單單地被拋到了荒涼的海岸上。他瞅著索尼婭,感覺到她是多麼深深地愛他,但奇怪,有人這樣愛他,他反倒突然感到心情沉重和痛心。是的,這是一種奇怪而又可怕的感覺!到索尼婭這兒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全部希望和出路都在她的身上;他想至少能卸下自己的一部分痛苦,可是現在,當她把自己的心都掏給他的時候,他卻突然感覺到,而且意識到,他變得無比不幸,比以前還要不幸得多。

  「索尼婭,」他說,「如果我坐了牢,你最好不要去看我。」

  索尼婭沒有回答,她在哭。過了幾分鐘。

  「你身上戴著十字架嗎?」她突然出乎意料地問,仿佛突然想起來似的。

  起初他沒聽懂她的問題。

  「沒有,沒有,是嗎?給,把這個拿去吧,是柏木的。我還有一個,銅的,是莉紮薇塔的。我跟莉紮薇塔交換了十字架,她把自己的十字架給了我,我把自己的小聖像給了她。現在我佩戴莉紮薇塔的,這一個給你。你拿著啊……因為這是我的!這是我的!」她一再請求說。「因為咱們要一同去受苦,一同背十字架!……」

  「給我吧!」拉斯柯爾尼科夫說。他不想讓她傷心。但是他立刻又把伸出來接十字架的手縮回去了。

  「不是現在,索尼婭,最好是以後再給我,」為了安慰她,他補上一句。

  「對,對,還是以後,還是以後再給你吧,」她熱情地附和說,「等到你去受苦的時候,那時候再戴上它。你到我這兒來,我給你戴上,咱們一同祈禱,一同上路。」

  就在這時,有人在門上敲了三下。

  「索菲婭·謝苗諾芙娜,可以進來嗎?」聽到了不知是誰的、很熟而且很客氣的聲音。

  索尼婭驚恐地向房門跑去。列別賈特尼科夫那張生著一頭淡黃色頭髮的臉朝屋裡張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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