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罪與罰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彼得·彼特羅維奇起勁地笑著。他已經數完了錢,把錢藏起來了。不過有一部分錢不知為什麼還留在桌子上。這個「污水坑的問題」已經有好幾次成為彼得·彼特羅維奇和他這位年輕朋友關係破裂與不和的原因了,儘管這個問題本身是庸俗的。愚蠢的是,安德烈·謝苗諾維奇真的生氣了。盧任說這些話卻是為了消愁解悶,而目前,他特別想惹列別賈特尼科夫發火。

  「這是因為您昨天遭到了挫折,所以才這麼惡毒,總是在找碴兒,」列別賈特尼科夫脫口而出,一般說,儘管他既有「獨立精神」,又有「反抗精神」,可不知為什麼總不敢反駁彼得·彼特羅維奇,而且一般說,對他還一直保持著某種已經習以為常的、從前那些年的尊敬態度。

  「您最好還是說說,」彼得·彼特羅維奇傲慢而又遺憾地打斷了他的話,「您是不是可以……或者不如說:您和剛才談到的那個年輕女郎是不是當真十分親密,是不是親密到這種程度,可以現在,就是目前,請她來這兒,到這間房子裡來一下?好像他們都已經從墓地回來了……我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我需要見見她,見見這個女人。」

  「您為什麼要見她?」列別賈特尼科夫驚奇地問。

  「就是這樣,需要。今天或者明天,我就要從這兒搬走了,所以想要通知她……不過在我和她談話的時候,請您留在這兒。這樣甚至會更好些。要不,您大概,天知道您會想些什麼。」

  「我根本什麼也不會想……我不過這麼問問,如果您找她有正經事,要叫她來,那是再容易也不過了。我這就去。請您相信,我決不會妨礙你們。」

  真的,過了五分鐘,列別賈特尼科夫就帶著索尼婭回來了。她十分驚訝地走了進來,和往常一樣,有點兒膽怯。在類似的情況下她總是膽怯,她很怕見生人,怕跟不認識的人交往,從前,從兒時起她就害怕,現在就更不用說了……彼得·彼特羅維奇接待她時,「態度和藹,相當客氣」,不過有點兒快活、親昵的意味,然而照彼得·彼特羅維奇看,像他這樣一個受人尊敬和上了年紀的人,對待一個這麼年輕,而且在某種意義上很有意思的女人,這種態度是很得體的。他急忙「鼓勵」她,讓她坐到桌旁,自己的對面。索尼婭坐下來,朝四下裡看了看,——看了看列別賈特尼科夫,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錢,然後突然又看了看彼得·彼特羅維奇,目光就再沒有從他身上挪開,好像全神貫注地盯住了他。列別賈特尼科夫本來已經往門口走去。彼得·彼特羅維奇站起來,示意讓索尼婭繼續坐著,在門口攔住了列別賈特尼科夫。

  「這個拉斯柯爾尼科夫在那兒嗎?他來了嗎?」他悄悄地問列別賈特尼科夫。

  「拉斯柯爾尼科夫?在那裡。怎麼樣?是啊,是在那裡……

  他剛進去,我看到了……那又怎樣呢?」

  「好吧,那麼我特意請您留在這裡,和我們待在一起,不要讓我和這位……少女單獨待在一起。事情嘛,是件無關重要的小事,可是天知道別人會說什麼。我不想讓拉斯柯爾尼科夫在那兒跟人說……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啊,我懂,我懂!」列別賈特尼科夫突然領會了。「對,您有理由……當然,根據我個人的信念,我認為您的擔心太過分了,不過,您還是有道理的。那好吧,我就留下來吧。我站到這兒窗子前面,不會妨礙你們的……照我看,您有理由……」

  彼得·彼特羅維奇回到沙發前,在索尼婭對面坐下,留神看了看她,突然作出一副異常莊重、甚至是嚴肅的樣子,那意思就是說:「您可別想到那方面去,女士。」索尼婭完全不知所措了。

  「索菲婭·謝苗諾芙娜,首先請代我向尊敬的令堂表示歉意……好像,是這樣吧?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是您的繼母吧?」彼得·彼特羅維奇態度十分莊重,然而又相當和藹地說。

  看來,他懷有最友好的意願。

  「是這樣,是這樣的;她是我的繼母,」索尼婭膽怯地急忙回答。

  「嗯,那麼請您向她轉達我的歉意,由於不能由我作主的原因,我不能到府上去吃煎餅了……也就是不能去赴酬客宴了,儘管令堂好意邀請了我。」

  「好的;我去說;這就去,」索涅奇卡急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還沒說完呢,」彼得·彼特羅維奇留住了她,因為她這麼天真,又不懂禮貌,微微一笑,「索菲婭·謝苗諾芙娜,如果您認為,為了這樣一件僅僅與我個人有關的小事,就麻煩您,請一位像您這樣的女孩子到我這裡來,那您就不大瞭解我了。我還有別的目的。」

  索尼婭又急忙坐下了。還沒從桌子上拿走的那些鈔票,有二十五盧布一張的,也有一百盧布一張的,又闖入她的眼簾,她趕快把臉轉過去,抬起頭來看著彼得·彼特羅維奇:她突然覺得,特別是她,看別人的錢是很不恰當的。她本來把目光轉向彼得·彼特羅維奇用左手拿著的金色長柄眼鏡,但與此同時也看到了戴在這只手中指上的戒指,那戒指很大,看樣子沉甸甸的,鑲著一塊黃色的寶石,真漂亮極了,——但是她又突然把目光從戒指上挪開了,不知往哪裡看才好,最後只好又凝神盯著彼得·彼特羅維奇的眼睛。他比剛才更加莊重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接著說:

  「昨天我有機會順便和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說了兩句話,只說了兩句話,就足以瞭解到,目前她正處於一種——

  反常的狀態,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

  「是的……是反常的,」索尼婭急忙附和說。

  「或者說得簡單、明白一些,就是她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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