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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那麼您還是相信新耶路撒冷了?」

  「我相信,」拉斯柯爾尼科夫堅決地回答;他說這句話以及繼續發表自己這冗長的談話的時候,他為自己在地毯上選中了一點,一直在看著它。

  「您也—也—相信上帝?請原諒我如此好奇。」

  「我相信,」拉斯柯爾尼科夫又說了一遍,說著抬起眼來看了看波爾菲裡。

  「也—也相信拉撒路復活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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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見《聖經·新約全書·約翰福音》第十一章,四十——四十四節。

  「我相—信。您問這些幹嗎?」

  「真的相信?」

  「真的。」

  「您瞧……我是這麼好奇。請原諒。不過,對不起,——我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上來了,——要知道,並不總是處死他們;有些人恰恰相反……」

  「活著的時候就獲得了勝利?嗯,是的,有些人活著的時候就獲得成功了,於是……」

  「他們自己開始處決別人?」

  「如果需要的話,而且,您要知道,甚至大多數都是如此。

  一般說,您的評論很機智。」

  「謝謝。不過請您談談:用什麼來把這些不平凡的人與平凡的人區分開來呢?是不是一生下來就有這種標記?我的意思是,這需要更準確些,也可以這麼說吧,要在外表上能更明顯地看得出來:請原諒我作為一個講求實際和有著善良意願的人極其自然的擔心,可是不能,譬如說,不能置備什麼特殊的衣服,或者戴上個什麼東西,打上印記什麼的吧?……因為,您得同意,如果混淆不清,這一類人當中就會有人認為自己屬￿另一類人,於是他就會『排除一切障礙』,正如您十分巧妙地所說的那樣,那麼這……」

  「噢,這倒是經常有的!您的這一評論甚至比剛才的還要機智……」

  「謝謝……」

  「不必客氣;不過您要注意到,錯誤只可能出在第一類人,也就是『平凡的』人(也許我這樣稱呼他們很不妥當)那裡。儘管他們生來就傾向於聽話,但是由於某種連母牛也不會沒有的頑皮天性,他們當中有很多人都喜歡自命為進步人士,自以為是『破壞者』,竭力想要發表『新見解』,而且他們這樣做是完全真誠的。而同時他們對真正的新人卻往往視而不見,甚至瞧不起他們,把他們看作落後的人,認為他們的想法是有失尊嚴的。不過,照我看,這並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真的,您用不著擔心,因為這種人永遠不會走得太遠。當然,如果他們忘其所以,有時也可以拿鞭子抽他們一頓,讓他們安於本分,但也僅此而已;甚至不需要有什麼人去執行這一任務:他們自己就會鞭打自己,因為他們都是品德優良的人;有些人是互相提供這樣的幫助,另一些是自己親手懲罰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以各種形式公開悔過,——結果十分美妙,而且很有教育意義,總而言之,您用不著擔心……有這樣的規律。」

  「好吧,至少在這一方面您讓我多少有點兒放心了;不過還有一點讓人擔心:請您說說看,這些有權殺人的人,這些『不平凡的』人,是不是很多呢?我當然願意向他們頂禮膜拜,不過,您得同意,如果這種人很多的話,還是會覺得可怕,不是嗎?」

  「噢,關於這一點,請您也別擔心,」拉斯柯爾尼科夫用同樣的語調接著說下去。「一般說,有新思想的人,即使只是稍微能發表某種新見解的人,通常是生得很少的,甚至少得出奇。明確的只有一點:必須有某種自然法則來正確無誤地確定人的出生規律,正確無誤地確定分類和區分他們規律。當然,這個法則目前還不為人所知,不過我相信,這個法則是存在的,而且以後能夠為人們認識。廣大群眾,也就是人類中那些普通材料,所以要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經過某種努力,通過某種至今仍然十分神秘的過程,經過種族和血統的某種交叉混合,最終哪怕是在一千人中能生出一個多少具有獨立精神的人來。具有更多獨立精神的人,也許一萬人裡才會出生一個(我是舉例說說,說個大概的數字)。獨立精神更多一些的,十萬人裡才會出一個。一百萬人裡才會出一個天才,而偉大的天才,人類中的完人,也許要在世界上出生了億萬人之後,才會出現一個。總之,我沒有窺探過產生這一切的神秘過程。但是某種法則一定是存在的,而且應當存在;這絕不會是偶然的。」

  「你們兩個怎麼了,是在開玩笑嗎?」拉祖米欣終於高聲叫喊起來。「你們在互相愚弄,是不是呢?你們坐在這兒,互相開玩笑!你是認真的嗎,羅佳?」

  拉斯柯爾尼科夫向他抬起幾乎是神情憂鬱的、蒼白的臉,什麼也沒回答。與這張神態安詳而又憂鬱的臉相比,波爾菲裡那種毫不掩飾、糾纏不休、惹人惱怒而且很不禮貌的尖酸刻薄態度,讓拉祖米欣覺得奇怪。

  「唉,老兄,如果這當真是嚴肅認真的,那麼……你說,這並不新鮮,和我們看到和聽到過上千次的那些議論完全相像,這話當然是對的;不過,使我感到恐懼的是,所有這些議論中真正新奇,——也是真正屬￿你一個人的觀點,就是,你畢竟同意,憑良心行事,可以不惜流血,請原諒我,你甚至是那麼狂熱……這樣看來,這也就是你那篇論文的主要思想了。要知道,憑良心行事,不惜流血,這……照我看,這比官方允許的流血,比合法的允許流血還要可怕……」

  「完全正確,是更可怕,」波爾菲裡附和說。

  「不,你發揮得過火了!錯誤就在這裡。我要看看這篇文章……你發揮得過火了!你不可能這樣想……我一定要看看這篇文章。」

  「文章裡根本沒有這些東西,那裡只有一些暗示,」拉斯柯爾尼科夫說。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波爾菲裡有點兒坐立不安了,「現在我差不多算是明白您對犯罪的看法了,不過……請原諒我糾纏不休(我太麻煩您了,自己也感到很不好意思!)——您要知道:剛才您消除了我對兩類人會混淆不清的擔心,不過……還是有各種實際情況讓我感到擔憂!萬一有這麼一個人,或者是青年人,認為他就是萊喀古士或穆罕默德……——當然是未來的,——而且要為此消除一切障礙……說他要遠征,而遠征需要錢……於是著手為遠征弄錢,……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紮苗托夫突然在他那個角落裡噗嗤一聲笑了。拉斯柯爾尼科夫連看也沒去看他。

  「我必須同意,」他沉著地回答,「的確會有這種情況。愚蠢的人和愛虛榮的人尤其容易上當;特別是青年。」

  「您瞧,那麼怎麼辦呢?」

  「事情就是這樣,」拉斯柯爾尼科夫冷笑了一聲,「這不是我的過錯。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永遠如此。瞧,他(他朝拉祖米欣那邊點了點頭)剛剛說,我允許流血。那又怎樣呢?流放,監獄,法院偵查員,苦役,這一切使社會得到充分的保障,——有什麼可擔心的呢?請你們去尋找盜賊吧!」

  「好吧,如果我們找到呢?」

  「那是他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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