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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這時我很虛弱,不過……好像病全好了。不久前我出來的時候就知道病會好的。真巧,波欽科夫的房子離這兒只有幾步路。即使不只幾步路,我也一定要去找拉祖米欣……這次打的賭就讓他贏了吧!……讓他也開開心,——沒關係,讓他開心好了!……力量,需要力量:沒有力量,什麼也得不到;而力量得用力量來獲得,這一點他們可不知道,」他自豪而又自信地補上一句,勉強拖著兩條腿走下橋去。他心中的自豪和自信每分鐘都在增長;又過了一分鐘,他已經變成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然而究竟出了什麼特殊的事情,是什麼使他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似乎抓住了一根稻草,突然覺得,他「還能活下去,生活還是存在的,他的生活並沒有和老太婆一同死去」。也許他得出這一結論未免過於匆忙了,然而這一點他沒有想到。

  「可是我曾請求她也為僕人羅季昂祈禱,」這個想法突然在他腦子裡一閃而過,「啊,這是……以防萬一!」他補充說,又立刻感到自己的行為幼稚,於是笑了起來,他的心情異常好。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拉祖米欣的住處;波欽科夫的房子裡,大家已經知道這位新房客了,管院子的立刻告訴他該怎麼走。才上了一半樓梯,就能聽到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和很熱鬧的談話聲音了。沖著樓梯的房門大敞著;可以聽到一陣陣叫喊和爭論的聲音。拉祖米欣的房間相當大,有十五個人聚集在那裡。拉斯柯爾尼科夫在前室裡站住了。這兒,隔板後面,房東的兩個女僕正在生兩個大茶炊,在一瓶瓶的酒以及大大小小盛著餡餅和下酒菜的盤子、碟子旁邊忙碌著,這些東西都是從房東的廚房裡拿來的。拉斯柯爾尼科夫派她們去叫拉祖米欣。拉祖米欣興高采烈地跑了出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已經喝得很多了,儘管拉祖米欣幾乎從來不會喝得酩酊大醉,但是這一次卻可以看出,他已有幾分醉意。

  「你聽我說,」拉斯柯爾尼科夫連忙說,「我來,只是為了向你說一聲,這次打賭你贏了,當真是誰也不知道他會發生什麼事。我不能進去了:我這麼虛弱,馬上就會跌倒的。因此,我要說聲:你好,再見了!明天你去我那裡……」

  「你聽我說,我送你回家去!既然你自己說,你很虛弱……」

  「客人們呢?剛剛朝這兒張望的那個頭髮鬈曲的人是誰?」

  「這一個嗎?鬼知道他是誰!大概是舅舅的熟人,可也許是自己來的……我讓舅舅招待他們;他是個非常可愛的人;可惜你不能這就跟他認識一下了。不過,去他們的!現在他們哪裡還會想到我啊,再說我也需要出去透透氣,所以,老兄,你來得正好;再過兩分鐘,我就要跟人打架了,真的!突然胡說八道起來……你無法想像,人竟會這樣胡言亂語!不過,怎麼會想像不到呢?難道我們自己不胡扯嗎?唉,讓他們胡扯去吧:現在扯過了,以後就不扯了……你稍坐一下,我去把佐西莫夫叫出來。」

  佐西莫夫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向拉斯柯爾尼科夫跑了過來;可以看出,他懷有某種特殊的好奇心;不久他臉上的神情就變得開朗了。

  「立刻睡覺,」他盡可能給病人檢查了一下,作出決定,「夜裡要吃一包藥。您吃嗎?我不久前配的……一包藥粉。」

  「兩包也行,」拉斯柯爾尼科夫回答。

  他立刻吃了藥。

  「你親自送他回去,這太好了,」佐西莫夫對拉祖米欣說,「明天怎麼樣,咱們到明天再看,今天卻甚至很不錯:比不久前有了明顯的好轉。活到老,學到老呀……」

  「你知道咱們出來的時候,剛剛佐西莫夫悄悄地跟我說了些什麼嗎?」他們剛剛走到街上,拉祖米欣就貿然說。「我,老兄,我把什麼都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因為他們都是傻瓜。佐西莫夫叫我在路上跟你隨便聊聊,也讓你隨便談談,然後把我們的談話都告訴他,因為他有個想法……認為你……是瘋子,或者差不多是個瘋子。你自己想想看吧!第一,你比他聰明兩倍,第二,如果你不是瘋子,那麼他腦子裡有這種荒唐想法,你根本就不會在乎,第三,這個胖傢伙本行是外科醫生,現在卻對精神病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今天你和紮苗托夫的那場談話使他確信,他對你的看法是正確的。」

  「紮苗托夫把我們的談話全告訴你了?」

  「全告訴了我,他做得太對了。現在我已經摸清了全部底細,紮苗托夫也明白了……啊,對了,總而言之,羅佳,……問題在於……我現在有點兒醉了……不過這沒關係……問題在於,這個想法……你明白嗎?當真在他們頭腦裡冒出來了……你明白嗎?也就是說,他們誰也不敢大聲說出這個想法,因為這是荒唐透頂的,特別是在他們抓到這個油漆工以後,這一切全都不攻自破,永遠破產了。為什麼他們都是傻瓜呢?當時我把紮苗托夫揍了一頓,只是稍微揍了一下,——這只是我們之間私下裡說說,老兄;請你千萬別說出去,就連暗示都不行,千萬別讓人知道,你知道這件事;我發覺,他很愛面子;這是在拉維紮家裡的事,不是今天,今天事情全都明白了。主要是這個伊利亞·彼特羅維奇!當時他利用了你在辦公室裡昏倒的機會,後來他自己也感到慚愧了;因為我知道……」

  拉斯柯爾尼科夫貪婪地聽著。拉祖米欣酒後說漏了嘴。

  「我當時昏倒是因為悶熱和那股油漆味,」拉斯柯爾尼科夫說。

  「這還用得著解釋嗎!而且不單是因為油漆味:你發燒整整一個月了;佐西莫夫可以證明!不過現在這個小孩子是多麼失望,你簡直無法想像!他說:『我抵不上這個人的一個小指頭!』就是說,抵不上你的一個小指頭。有時,老兄,有時他心腸也是好的。不過這個教訓,今天在『水晶宮』裡對他的這個教訓,這真是再好也不過了!要知道,一開頭你可把他嚇壞了,嚇得他直發抖!你幾乎使他又對這荒唐透頂的想法深信不疑,後來,突然,——向他伸出舌頭,那意思就是說:『給,怎麼,你勝利了嗎!』妙極了!現在他給擊敗了,羞愧得無地自容!你真是個能手,真的,對他們,就得這樣。唉,可惜我不在場!現在他在等著你,很想見到你。波爾菲裡也想跟你認識認識……」

  「可是……這個人也……可是他們為什麼把我當作瘋子?」

  「我的意思是,並不是把你當成瘋子。我,老兄,似乎我跟你扯得太多了……你要知道,不久前,他感到驚訝的是,你只對這一點感興趣;現在清楚了,你為什麼會感興趣;瞭解了一切情況……當時這讓你多麼生氣,而且和病糾纏在一起……我,老兄,稍有點兒醉了,不過鬼知道他心裡有什麼想法……我跟你說:他對精神病發生了濃厚興趣。不過你別在乎……」

  有半分鐘光景,兩人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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