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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是的,怎麼呢?」

  「沒什麼。」

  「他是怎麼找到他們的?」佐西莫夫問。

  「有些是科赫說出來的;另一些人的名字寫在包東西的紙上,還有一些,是聽說這件事後,自己跑了去的……」

  「嘿,大概是個狡猾、老練的壞蛋!好大的膽子!多麼堅決果斷!」

  「問題就在這裡了,根本不是!」拉祖米欣打斷了他的話。

  「正是這一點讓你們大家全都迷惑不解,無法瞭解真實情況。我卻認為,他既不狡猾,也不老練,大概這是頭一次作案!如果認為這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兇手是個狡猾的老手,那將是不可思議的。如果認為兇手毫無經驗,那就只有偶然的機會才使他得以僥倖逃脫,而偶然的機會不是會創造奇跡嗎?也許,就連會碰到障礙,他都沒預料到!他是怎麼幹的呢?——拿了幾件值十盧布或二十盧布的東西,把它們塞滿自己的口袋,在老太婆的箱子裡那堆舊衣服裡面亂翻了一通,——而在抽屜櫃裡,在上面一格抽屜的一個小匣子裡,除了債券,人們還發現了一千五百盧布現金!他連搶劫都不會,只會殺人1第一次作案,我說,這是他第一次作案;發慌了!不是他老謀深算,而是靠偶然的機會僥倖脫身!」

  「這好像是說的不久前殺死一位老年官太太的那件兇殺案吧,」彼得·彼特羅維奇對著佐西莫夫插了一句嘴,他已經拿著帽子和手套站在那裡了,但臨走想再說幾句賣弄聰明的話。看來他是想給人留下個好印象,虛榮心戰勝了理智。

  「是的。您聽說了?」

  「那還用說,跟她是鄰居嘛……」

  「詳情細節您都瞭解嗎?」

  「那倒不能說;不過使我感興趣的卻是另一個情況,可以說,是整個問題。最近四、五年來下層階級中的犯罪日益增多,這我就不談了;我也不談到處不斷發生的搶劫和縱火;對我來說,最奇怪的是,上層階級中的犯罪也同樣愈來愈多,可以說,與下層階級中的犯罪是並行的。聽說某處有一個從前上過大學的人在大道上搶劫郵車;另一個地方,一些屬￿上層社會的人製造假鈔票;在莫斯科捕獲了一夥偽造最近發行的有獎債券的罪犯,——主犯之一是個教世界通史的講師;還有,國外有一位駐外使館的秘書被人謀殺,是由於金錢和某種難以猜測的原因……如果現在這個放高利貸的老太婆是被一個社會地位較高的人殺害的,因為鄉下人不會去抵押金器,那麼,第一,該怎樣來解釋我們社會上那一部分文明人士的墮落呢?」

  「經濟上的許多變化……」佐西莫夫回答。

  「怎樣解釋嗎?」拉祖米欣吹毛求疵地說。「正是因為我們根深蒂固地過於缺少務實精神,這就是解釋。」

  「這是什麼意思?」

  「在莫斯科,問您的那個講師,為什麼偽造有獎債券,他是這樣回答的:『大家用各種辦法發財,所以我也急於發財。』原話我記不得了,不過意思就是:儘快發財,不勞而獲!大家都習慣坐享其成,靠別人的思想生活,吃別人嚼過的東西。哼,最後審判的時刻一到,每個人都要前去受審:看你還靠什麼發財……」

  「然而道德呢?也可以說,作人的原則……」

  「您在為什麼操心啊?」拉斯柯爾尼科夫突然插嘴說。「這正是根據您的理論產生的結果!」

  「怎麼是根據我的理論呢?」

  「把您剛才鼓吹的那一套引伸開去,結論就是:殺人是可以的……」

  「怎麼會呢!」盧任高聲喊道。

  「不,不是這樣!」佐西莫夫回答。

  拉斯柯爾尼科夫躺在那兒,面色蒼白,上嘴唇顫抖著,呼吸困難。

  「一切都有個限度,」盧任高傲地接著說,「經濟觀念還不等於請你去殺人,假如認為……」

  「這是真的嗎,您,」拉斯柯爾尼科夫又突然用氣得發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從他的聲音裡可以聽出,侮辱盧任,他感到十分高興,「這是真的嗎,您曾經對您的未婚妻說……就在您向她求婚剛剛得到她同意的時候……您就對她說,您最高興的是……她是個窮人……因為娶一個窮人家的女兒對您更為有利,以後您好控制她……可以責備她,說她受了您的恩惠,是嗎……」

  「先生!」盧任面紅耳赤,窘態畢露,惱恨而氣忿地高聲叫喊,「先生……竟這樣歪曲我的意思!請您原諒,我必須說,傳到您耳中的,或者不如說是故意讓您知道的流言,毫無根據,我……我懷疑,有人……一句話……這枝冷箭……一句話,是令堂……我本來就覺得,儘管她有不少優點,可是她的想法裡有某些狂熱和浪漫主義的色彩……不過我還是萬萬沒想到,她竟會以幻想來歪曲事實,這樣來理解我,把事情想像成……而到底……到底……」

  「您知道嗎?」拉斯柯爾尼科夫高聲大喊,從枕頭上欠起身來,目光炯炯,銳利逼人,直盯著他,「您知道嗎?」

  「知道什麼?」盧任住了口,臉上帶著受到侮辱和挑釁的神情,等待著。沉默持續了幾秒鐘。

  「就是,如果您再一次……您膽敢再提到……我母親一個字……我就叫您滾出去!」

  「您怎麼了!」拉祖米欣喊了一聲。

  「啊,原來是這樣!」盧任臉色發白,咬住嘴唇。「先生,您聽我說,」他一字一頓地說,竭力克制著,可還是氣得喘不過氣來,「還在不久前我剛一進來的時候,我就看出,您對我的態度是不友好的,可是我故意留下來,好對您能有更多的瞭解。對於一個有病的人和親戚,很多事情我都可以原諒,但是現在……對您……我永遠也不會原諒……」

  「我沒有病!」拉斯柯爾尼科夫大聲叫喊。

  「那就更不會……」

  「滾,您給我見鬼去!」

  但是盧任已經自己走了,沒有把話說完,就又從桌子和椅子之間擠了出去;這一次拉祖米欣站了起來。讓他過去。盧任誰也不看,甚至也沒向佐西莫夫點個頭,雖然後者早已向他點頭示意,叫他別再打擾病人了;盧任走了出去,當他微微彎腰走出房門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把帽子舉得齊肩膀那麼高。就連他彎腰的姿勢也仿佛表現出,他隨身帶走了多麼嚴重的侮辱。

  「能這樣嗎,能這樣嗎?」大惑不解的拉祖米欣搖著頭說。

  「別管我,你們都別管我!」拉斯柯爾尼科夫發狂似地叫喊。「你們到底肯讓我安靜一下不,你們這些折磨人的傢伙!我不怕你們!現在我誰也不怕,誰也不怕!給我滾開!我想獨自個兒待在這兒,獨自個兒,獨自個兒,獨自個兒!」

  「咱們走吧,」佐西莫夫對拉祖米欣點點頭,說。

  「那怎麼行,難道能這樣丟下他不管嗎?」

  「走吧!」佐西莫夫堅持地又說了一遍,說罷就走了出去。

  拉祖米欣想了想,就跑出去追他了。

  「如果我們不聽他的話,那可能更糟,」佐西莫夫已經到了樓梯上,說。「不能激怒他……」

  「他怎麼了?」

  「如果有什麼有利的因素推動他一下就好了!剛才他精神還好……你聽我說,他有什麼心事!一件總也放不下、讓他十分苦惱的心事……這一點我非常擔心;准是這麼回事!」

  「也許就是這位叫彼得·彼特羅維奇的先生吧!從談話中可以聽出,他要和他妹妹結婚,羅佳生病以前接到過一封信,信裡提到了這件事……」

  「是啊;見鬼,他偏偏現在來了;也許會把事情完全弄糟了。你發覺沒有,他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對什麼都避而不答,只除了一件事,這件事總是會使他失去自製:就是這件兇殺案……」

  「對,對!」拉祖米欣附和說,「我不但發覺,而且非常注意!他很關心,也很害怕。這是因為,就在他生病的那天有人嚇唬過他,在警察局長的辦公室裡;他昏過去了。」

  「今天晚上你把這件事跟我詳細談談,以後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他讓我很感興趣,很感興趣!半小時後我再去看他……不過發炎是不會的……」

  「謝謝你!這段時間裡,我在帕申卡那兒等著,通過娜斯塔西婭照料他……」

  只剩下拉斯柯爾尼科夫一個人了,他急不可耐、滿腹憂慮地看看娜斯塔西婭;但她還拖延著不走。

  「現在要喝茶嗎?」她問。

  「以後再喝!我想睡覺!別管我……」

  他痙攣地轉身面對牆壁;娜斯塔西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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