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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四

  佐西莫夫是個高大、肥胖的人,臉有點兒浮腫,面色蒼白,臉上刮得乾乾淨淨,淡黃色的頭髮是直的,戴著眼鏡,一隻胖得有點兒發腫的手指上戴著一枚老大的鑲寶石戒指。他大約有二十六、七歲。穿一件十分考究、料子輕而薄的、寬鬆的大衣,一條夏季穿的淺色長褲,總而言之,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是寬大的,很考究,而且是嶄新的;內衣也無可挑剔,錶鏈又粗又重。他一舉一動都是慢騰騰的,好像有點兒萎靡不振,同時又故意作出一副隨隨便便的樣子;隨時都流露出自命不凡的神情,不過他竭力想把自己的自負隱藏起來。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認為他是個難以相處的人,可是都說,他業務不錯。

  「老兄,我到你那兒去過兩趟……你瞧,他醒過來了!」拉祖米欣大聲說。

  「我看到了,看到了;喂,現在自我感覺怎麼樣,啊?」佐西莫夫對拉斯柯爾尼科夫說,同時凝神細細打量著他,坐到沙發上他的腳邊,立刻就盡可能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了。

  「心情一直憂鬱,」拉祖米欣接著說,「我們剛剛給他換了內衣,他差點兒沒哭起來。」

  「這是可以理解的;內衣可以以後再換嘛,既然他自己不願意……脈搏很正常。頭還有點兒痛,是吧?」

  「我沒有病,我身體完全健康!」拉斯柯爾尼科夫執拗而又氣憤地說,突然在沙發上欠起身來,兩眼炯炯發光,可是立刻又倒到枕頭上,轉過臉去對著牆壁。佐西莫夫凝神注視著他。

  「很好……一切都很好,」他懶洋洋地說。「吃過點兒什麼嗎?」

  告訴了他,又問,可以給他吃什麼。

  「什麼都能給他吃……湯,茶……蘑菇和黃瓜當然不能讓他吃,牛肉也不行……還有,……啊,幹嗎盡說些沒意思的話呢!……」他和拉祖米欣互相使了個眼色。「藥水不要喝了,什麼都不要了;明天我再來看看……本來今天也行,……嗯,是的……」

  「明天晚上我領他去散散步!」拉祖米欣決定,「去尤蘇波夫花園,然後去『水晶宮』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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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八六二年彼得堡開了一家叫「水晶宮」的大飯店。「水晶宮」這個名稱在當時頗為時髦,這是因為倫敦有一座「水晶宮」——為第一次世界工業博覽會(一八五一)而建造的一座玻璃大樓。

  「明天我連動都不讓他動,不過……稍微動動也可以……

  嗯,到時候再說吧。」

  「唉,真遺憾,今天我剛好要為遷入新居請客,只兩步遠;要是他也能去就好了。哪怕在我們中間在沙發上躺一會兒也好!你去嗎?」拉祖米欣突然對佐西莫夫說,「當心,可別忘了,你答應了的。」

  「也許要稍遲一些去。他那裡準備了些什麼?」

  「唉,沒弄什麼,茶,伏特加,鯡魚。還有餡餅:來的都是自己人。」

  「都是哪些人?」

  「都是這兒的人,而且都是新人,真的,——也許只除了老舅舅,不過連他也是新人:昨天剛到彼得堡,不知來辦什麼事;我和他五年見一次面。」

  「他是做什麼的?」

  「在縣裡當個郵政局長,就這樣混了一輩子……領退休金了,六十五歲,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我愛他。波爾菲裡·彼特羅維奇要來:這個區裡偵查科的科長……法學院的畢業生。對了,你認識他……」

  「他也是你的什麼親戚?」

  「最遠的遠親;你幹嗎皺眉?怎麼,你們吵過一次架,所以,大概你就不來了,是嗎?」

  「我才瞧不起他呢……」

  「這樣最好。嗯,那兒還有幾個大學生,一個教師,一個小官,一個樂師,一個軍官,紮苗托夫……」

  「請你告訴我,你,或者他,」佐西莫夫朝拉斯柯爾尼科夫那邊點了點頭,「跟紮苗托夫能有什麼共同之處呢?」

  「唉,這些嘮嘮叨叨的人啊!原則……你太講原則了,立足於原則,就會失去行動自由,這也就像站在彈簧上一樣,都不敢隨心所欲地動一動;可照我看,人好,——這就是原則,我什麼也不想知道。紮苗托夫是個十分出色的人。」

  「發不義之財。」

  「哼,發不義之財,我才不在乎呢!發不義之財又怎樣!」拉祖米欣突然大聲叫喊,有點兒不自然地發起脾氣來,「難道我向你稱讚他發不義之財了嗎?我說,只是從某一點來看,他是個好人!要是從各方面去看,還會剩下多少好人?我深信,那樣的話,我這個人怕只值一個烤洋蔥頭,而且還要把你也搭上……」

  「這太少了;我會給兩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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