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罪與罰 | 上頁 下頁
三〇


  他完全絕望了,一直迎著他們走去:豁出去了!他們攔住他,那就全完了;讓他走,也完了:他們准會記住他。他們已經快要碰到一起了;在他們之間總共只剩了一道樓梯,——可是突然出現了救星!離他只有幾級樓梯,右邊有一套空房子,房門大敞四開,就是二樓上有一些工人在裡面油漆房間的那套房子,可這會兒,就像老天幫忙似的,工人都出去了。大概剛才正是他們那樣高聲叫喊著跑了出去。地板剛剛漆過,房屋中間放著一個小桶和一個小罐,裡面盛著油漆和一把刷子。轉瞬間他就溜進敞著的門內,躲在牆後邊,而且躲得正是時候:他們已經站在樓梯平臺上了。接著他們拐彎往上走去,高聲談論著,從門前經過,上四樓去了。他等了一下,踮著腳尖走出房門,跑下樓去。

  樓梯上一個人也沒有!大門口也沒有人。他急忙穿過門洞,往左一拐,來到了街上。

  他十分清楚,清清楚楚地知道,這時他們已經在那套房子裡了,看到房門沒扣,他們感到十分驚訝,可房門剛剛還是扣著的,他們已經在看屍體了,而且不消多久就會猜到,而且完全明白,剛剛兇手就在這兒,他不知躲到哪裡,從他們身邊溜走,逃跑了;大概他們還會猜到,他們上樓的時候,他是躲在那套空房子裡。然而無論如何他也不敢加快腳步,走得太快,儘管到第一個拐彎處已經只剩下百來步遠了。「要不要溜進哪個門洞裡,在那兒不熟悉的樓梯上等一會兒?不,真要命!是不是把斧頭扔掉呢?要不要叫輛馬車!糟糕,真糟糕!」

  終於看到一條胡同;他半死不活地轉彎進了胡同;這時他已經有一半得救了,他明白這一點:在這兒嫌疑會小一些,何況這裡來來往往的人多得很,他會像一粒沙一樣消失在人群之中。但是所有這些折磨已經使他疲憊不堪,他只是勉強還在行走。他汗如雨下;脖於全都濕了。「瞧,他喝醉了!」當他走到運河邊的時候,有人沖著他喊了一聲。

  他現在有點兒精神恍惚,越往前走,越發控制不住自己。可是他記得,當他走到運河邊的時候,突然吃了一驚,因為這兒人少,更容易惹人注意,於是想轉回小胡同去。儘管他幾乎要跌倒了,可還是繞了個彎,從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方向走回家去。

  他進自己住房的大門時,神智不十分清醒;至少到已經上了樓梯,這才想起那把斧頭來。可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務必須完成:把斧子放回去,而且要盡可能不被發覺。當然,他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了,也許他根本不把斧頭放回原處,而是把它扔到別人家的院子裡,哪怕是以後去這麼做,也要比現在放回去好得多。

  但一切都很順利。管院子的人住的小屋門掩著,不過沒有鎖上,可見管院子的人大半在家,可是他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所以連想也沒想,就徑直走近管院子的人的住房,推開了門。如果管院子的人問他:「有什麼事?」說不定他會把斧子直接交給他。可是管院子的人又沒在家,他立刻把斧子放回長凳底下原來的地方;甚至仍然用劈柴把它遮住。

  以後,直到他回到自己屋裡,連一個人,連一個人影也沒碰到;女房東的門關著。走進自己屋裡,他立刻和衣倒到長沙發上,他沒睡,但是處於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如果當時有人走進他屋裡未,他准會立刻跳起來,大聲叫喊。一些雜亂無章的思想片斷飛也似掠過他的腦海;但是他一點兒也弄不懂自己在想什麼,甚至儘管想努力集中思想,卻怎麼也不能讓思想停留在某一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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