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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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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還都是些他沒開始考慮、也沒時間考慮的小事。他考慮的是主要問題,至於那些小事,留待以後,等他自己對一切都已深信不疑的時候再說。但要對一切深信不疑,這似乎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至少他自己覺得是這樣。例如,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設想,有朝一日他會結束考慮,站起來,真的上那裡去……就連不久前他作的那次試探(也就是為了最後察看那個地方而作的訪問),他也只不過是去試探一下而已,而遠不是當真的,而是這樣:「讓我」,他這樣對自己說,「讓我去試試看吧,幹嗎只是幻想呢!」——可是他立刻感到受不了了,十分痛恨自己,唾棄這一切,並逃之夭夭。 然而,以道德觀點來看,是否允許做這樣的事,就這方面的問題所作的一切分析卻已經結束了:詭辯猶如剃刀一般鋒利,論據絲毫不容反駁,他自己已經沒有有意識的反對意見了。但是儘管如此,他還是簡直不相信自己,並執拗地、盲目地試探著從各方面尋找反駁的理由,仿佛有人強迫他、誘使他去這麼做。最後一天來得這麼突然,一切好像一下子都決定了,這一天幾乎完全是在機械地影響他:仿佛有人拉住他的手,無法抗拒地、盲目地、以一種超自然的力量不容反對地拉著他跟隨著自己。就好像他衣服的一角讓車輪軋住,連他也給拖到火車底下去了。 最初,——不過,已經是很久以前了,——有一個問題使他很感興趣:為什麼幾乎一切罪行都這麼容易被發覺和敗露,而且幾乎所有罪犯都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痕跡?他逐漸得出各種各樣很有意思的結論,照他看,最主要的原因與其說在於掩蓋罪行,實際上是不可能的,不如說在於犯罪者本人;罪犯本人,而且幾乎是每一個罪犯,在犯罪的那一瞬間都會意志衰退,喪失理智,恰恰相反,正是在最需要理智和謹慎的那一瞬間,幼稚和罕見的輕率卻偏偏取代了意志和理智。根據他的這一信念,可以得出結論:這種一時糊塗和意志衰退猶如疾病一般控制著人,漸漸發展,到犯罪的不久前達到頂點;在犯罪的那一瞬間以及此後若干時間內,仍然保持這種狀態不變,至於這會持續多久,就要看各人的情況了;以後也會像各種疾病一樣消失。問題是:是疾病產生犯罪呢,還是犯罪本身,由於它的特殊性質,總是伴隨著某種類似疾病的現象?他尚未感覺到自己能解決這個問題。 得出這樣的結論以後,他斷定,他本人,在他這件事情上,不可能發生這一類病態心理變化,在實行這一經過深思熟慮的計劃時,他絕不會失去理智和意志,而這僅僅是因為,他所籌劃的——「不是犯罪」……使他得以作出最終決定的整個過程,我們就略而不談了吧;就是不談這些,我們也已經扯得太遠了……我們只補充一點,這件事情中那些實際的、純粹技術性的困難,在他的頭腦裡只起最次要的作用。「只要對這些困難保持清醒的頭腦和意志,到時候,到必須瞭解一切細節,瞭解事情的一切微妙之處的時候,一切困難都會克服的……」但事情並未開始。他一直完全不相信自己的最後決定,而當時候到了,卻一切都不是那麼一回事,不知怎的似乎那麼突然,甚至幾乎是出乎意料。 他還沒下完樓梯,一個最微不足道的意外情況就使他束手無策,不知所措了。他走到和往常一樣總是敞著的、女房東的廚房門前,小心翼翼地往廚房裡瞟了一眼,想事先看清:娜斯塔西婭不在的時候,女房東本人是不是在那兒?如果她不在廚房裡,那麼她的房門是不是關好了?以免他進去拿斧頭的時候,她從自己屋裡朝外張望,恰好看見。但是當他突然看到,這一次娜斯塔西婭不但在家,在廚房裡,而且還在幹活,正從籃子裡拿出幾件內衣,分別晾到繩子上去,這時他感到多麼驚訝!她一看到他,立刻停住不晾衣服了,回過頭來望著他,一直到他走了過去。他轉眼望著別處,走了過去,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但事情已經完了,因為沒有斧子!他受到了一次可怕的打擊。 「我憑什麼,」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他想,「我憑什麼斷定這個時候她一定不在家?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想當然作出這樣的判斷?」他仿佛吃了一次敗仗,甚至感到自尊心受了傷害。由於憤怒,他想嘲笑自己……他心中隱隱升起一股獸性的怒火。 在大門口他猶豫不決地站住了。他不願為了作作樣子,就這樣到街上去散步;回家去吧——他就更不願意了。「而且失去了一個多好的機會啊!」他含糊不清地說,無目的地站在大門口,正對著管院子的人那間陰暗的小屋,小屋的門也在敞著。突然他顫慄了一下。離他兩步遠的管院子的人的小屋裡,一條長凳底下,靠右邊有個什麼東西亮閃閃的,闖入他的眼簾……他向四面張望了一下,一個人也沒有。 他踮著腳尖走到管院子的人住房門前,下了兩級臺階,用微弱的聲音喊了一聲管院子的。「果然,不在家!不過,就在附近什麼地方,就在院子裡,因為房門大敞著。」他飛速奔向斧頭(這是一把斧頭),從長凳子底下把放在兩塊劈柴之間的斧頭拖了出來;他沒出屋,就在那兒把斧頭掛到環扣上,雙手插進衣袋,然後走出管院子的人的小屋;誰也沒有發覺!「理智不管用,魔鬼來幫忙!」他古怪地冷笑著想。這一機會使他受到極大的鼓舞。 他在路上慢慢地走著,神情莊重,不慌不忙,以免引起懷疑。他很少看過路的行人,甚至竭力完全不看他們的臉,盡可能不惹人注意。這時他想起了他那頂帽子。「我的天哪!前天我就有錢了,可是沒能換一頂制帽!」他從心裡咒駡自己。 他偶然往一家小鋪裡望了一眼,看到壁上的掛鐘已經七點過十分了。得趕快走,可同時又得繞個彎兒:從另一邊繞到那幢房子那兒去…… 從前他偶然想像這一切的時候,有時他想,他會很害怕。但現在他並不十分害怕,甚至完全不覺得害怕。此時此刻,他感興趣的甚至是一些不相干的想法,不過感興趣的時間都不久。路過尤蘇波夫花園①的時候,他想起建造高大噴泉的計劃,甚至對此很感興趣,他還想到,這些噴泉會使所有廣場上的空氣都變得十分清新。漸漸地他產生了這樣的信念:如果把夏季花園②擴大到馬爾索廣場,甚至和米哈依洛夫宮周圍的花園連成一片,那麼對於城市將是一件十分美好、極其有益的好事。這時他突然對這樣一種現象發生了興趣:為什麼恰恰是在所有大城市裡,人們並不是由於需要,但不知為什麼卻特別喜歡住在城市裡那些既無花園,又無噴泉,又髒又臭,堆滿各種垃圾的地區?這時他想起自己在乾草廣場上散步的情況,刹時間清醒起來。「胡思亂想,」他想,「不,最好什麼也別想!」 -------- ①尤蘇波夫花園是尤蘇波夫公爵的私人花園,在葉卡捷林戈夫斯基大街(現在的李姆斯基—科薩科夫大街)對面的花園街上,現在是兒童公園。 ②最有名的古老花園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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