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罪與罰 | 上頁 下頁
一三


  「我已經提到,彼得·彼特羅維奇現在已動身去彼得堡。在那裡他有許多重要的大事,他想在彼得堡開辦一個律師事務所。他早已在經辦各種訴訟案件,前幾天剛剛打贏了一場重要的民事訴訟的官司。他必須到彼得堡去,是因為要在那兒參政院裡辦一件重要案子。所以,親愛的羅佳,他對你可能很有益處,甚至在各方面都能給予你幫助,我和杜尼婭已經認為,你甚至從今天起就可以明確地為自己的未來事業採取某些步驟,並認為自己的命運無疑已經完全確定了。噢,如果這能成為現實,那該多好!這是一件多麼有益的事情,應當把這看作上帝直接賜予我們的恩惠。杜尼婭一心夢想著這件事。我們已經就此大膽向彼得·彼特羅維奇透露了幾句。

  他話說得很謹慎,說是,當然啦,他沒有秘書是不行的,與其把薪水給予外人,自然不如付給自己的親戚,只要這位親戚有能力擔任這個職務(你還會沒有能力嗎!),不過又立刻表示懷疑,因為你在大學裡上課,這就不會剩下多少時間在他的事務所裡辦公了。這一次話就說到這裡為止,可是除此而外,現在杜尼婭別的什麼都不想。現在她已經有好幾天簡直處於某種狂熱狀態,已經擬訂了一個完整的計劃,讓你以後能成為彼得·彼特羅維奇法律事務方面的助手,甚至能成為他的合夥人,尤其是因為你本來就在法律系讀書。羅佳,我完全同意她的意見,贊同她的一切計劃,分享她的所有希望,認為它們都是完全可以實現的;而且儘管彼得·彼特羅維奇目前閃爍其詞,——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杜尼婭卻堅信,憑她對自己未來的丈夫施加的良好影響,一定能達到目的,對這一點她深信不疑。當然啦,我們都留神不要說漏了嘴,以免向彼得·彼特羅維奇透露我們今後幻想中的任何一點內容,主要是不要提到你將成為他的合夥人。他是個正派人,大概會對此十分冷淡,因為在他看來,這只不過是些空想。

  同樣,無論是我,或是杜尼婭,都還沒有向他透露過半個字,談到我們強烈的希望:資助你讀完大學;我們所以不說,是因為,第一,以後這將會是自然而然的,大概用不著別人多說,他自己就會提出來幫助你(這件事情,他還會拒絕杜涅奇卡嗎),更加可能的是,你自己可以成為他事務所裡的得力助手,不是以接受恩賜的方式,而是以領取應得的報酬的方式得到這種幫助。杜涅奇卡希望能作出這樣的安排,我完全同意她的想法。第二,我們所以不說,是因為你們不久即將見面,我特別希望,在見面的時候能讓你和他處於完全平等的地位。當杜尼婭興高采烈地跟他談起你的時候,他回答說,無論對什麼人,都需要先親自進行觀察,與他接近,才能作出判斷,還說,等他和你認識的時候,讓他自己形成對你的意見吧。你聽我說,親愛的羅佳,我覺得,出於某些考慮(不過絕對不是考慮到彼得·彼特羅維奇的態度,而是出於我個人的某些考慮,甚至可以說,是出於老太婆的、女人的任性想法),——我覺得,也許在他們結婚以後,我最好還是像現在這樣生活,而不要和他們住在一起。我完全相信,他是那樣胸懷寬廣,待人溫和,一定會自己邀請我,主動提出,叫我不要與女兒分離,如果說迄今他還沒有說起過,那自然是因為,這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我將拒絕他的邀請。

  我這一生中不止一次注意到,丈母娘往往不太討女婿歡喜,而我不僅不想成為任何人哪怕是極小的累贅,而且自己也想享有充分的自由,暫時我至少還有口飯吃,而且有像你和杜涅奇卡這樣的兩個孩子。如果可能,我要住到靠近你們兩個人的地方,羅佳,我把最讓人高興的消息留到了信的末尾,因為,你要知道,我親愛的朋友,在將近三年的離別以後,也許不久我們又將聚會在一起,三個人又將擁抱在一起了!我和杜尼婭去彼得堡,這已經肯定了,到底什麼時候走,我不知道,但無論如何,這將很快,很快,甚至可能在一星期以後。一切都取決於彼得·彼特羅維奇所作的安排,他先在彼得堡熟悉一下環境,立刻就會通知我們。出於某些考慮,他希望盡可能早日舉行婚禮,如果可能,甚至就在目前這個開齋期①結婚,如果由於時間短促,來不及的話,那麼一過了聖母升天節齋期②,立刻就舉行婚禮。噢,我將多麼幸福地把你緊緊摟在胸前,讓你緊貼著我的心啊!

  杜尼婭想到和你見面時的快樂,心情激動,不能自己,有一次開玩笑說,就是單為了這一點,她也會嫁給彼得·彼特羅維奇。她真是個天使!現在她不附筆給你寫什麼了,只叫我附帶寫上兩句,就說,她有那麼多、那麼多話要對你說,現在卻無法執筆,因為書不盡意,幾行字只能使她感到心煩意亂,怎能說盡心中的千言萬語;她叫我代她緊緊擁抱你,無數次吻你。不過儘管說不定我們不久即將見面,我還是要在近幾天內盡可能多給你寄些錢去。現在因為大家得知杜涅奇卡要嫁給彼得·彼特羅維奇,所以我的信用也突然提高了,我肯定知道,阿凡納西·伊萬諾維奇現在會信任我,以養老金作抵押,甚至肯借給我七十五盧布,那麼我就也許能給你寄去二十五或者甚至三十盧布了。本想再多寄些,但我為我們旅途的開支擔心;儘管彼得·彼特羅維奇心地那麼好,分擔了我們一部分赴京的費用,主動提出,我們托運行李和一隻大箱子的費用由他負擔(設法托那兒的熟人辦理),可我們還是得考慮到達彼得堡以後的開銷,到了那裡,不能身無分文,至少頭幾天得有錢用。不過我和杜尼婭已經把一切都精確計算過了,原來路費花不了多少。

  從我們這兒到火車站總共只有九十俄裡,為防萬一,我們已經和我們認識的一個趕車的莊稼人講好了;在車站,我和杜涅奇卡可以坐三等車走,這樣也就十分滿意了。所以,也許我寄給你的不止二十五盧布,而八成能設法寄去三十盧布。不過,夠了;兩張信紙全寫滿了,再也沒剩下地方了;我們的事情真是整整一篇故事;是呀,多少事情全都湊到一塊兒了!而現在,我親愛的羅佳,擁抱你,直到不久我們見面的時候,媽媽為你祝福,願上帝保佑你。你要愛杜尼婭,你的妹妹,羅佳;要像她愛你那樣愛她,你要知道,她對你的愛是無限的,勝過愛她自己。她是天使,而你,羅佳,你是我們的一切——我們的全部希望,全部指望。只要你幸福,我們就也會幸福。你向上帝祈禱,羅佳,你是不是仍然相信創世主和我們救世主的仁慈?我心裡真感到害怕,最近時髦的不信教的思想是不是會降臨到你的頭上?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要為你祈禱。你要記住,親愛的,還在你的童年,你父親在世的時候,你常坐在我膝上含糊不清地念禱詞,那時候我們大家多麼幸福啊!別了,或者最好說,再見!緊緊擁抱你,無數次地吻你。

  終生愛你的

  普莉赫裡婭·拉斯科利尼科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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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東正教規定,只能有開齋期舉行婚禮,齋期內不得舉行婚禮。
  ②聖母升天節在俄曆八月十五日,節前有兩個星期齋期,從舊曆八月一日至十五日(新曆八月十三日至二十八日)。

  從拉斯柯爾尼科夫一開始看信起,幾乎在看信的全部時間裡,他的臉上一直掛滿淚珠;但是當他看完以後,臉色卻變得慘白,由於抽搐,臉都扭歪了,一絲痛苦、懊惱和惡狠狠的微笑掠過他的嘴唇。他把頭倒在很薄的破枕頭上,思索起來,想了很久。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動,思想也如波濤一般激烈地翻騰。最後,他感到在這像大櫥或箱子、牆紙已經發黃的小屋裡又悶又熱,憋得透不過氣來。思想和視線都要求廣闊的空間。他一把抓起帽子,走了出去,這一次已經不擔心會在樓梯上遇到人;他已經把這回事忘記了。他穿過B大街,往瓦西利耶夫斯基島那個方向走去,仿佛急於去那裡辦什麼事,但是走路時習慣地不看道路,而是喃喃地自言自語著,甚至說出聲來,這使過往的行人覺得十分奇怪。有許多人把他當成醉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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