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罪與罰 | 上頁 下頁
一二


  「在這封信裡,她滿腔憤怒、極其激烈地斥責他,而且恰恰是責備他對待瑪爾法·彼特羅芙娜的所作所為卑鄙可恥,提醒他,他是父親,是個有家室的人,最後還譴責他說,折磨一個本來已經不幸和無力自衛的少女,要使她更加痛苦、不幸,在他來說,這是多麼醜惡、卑鄙。總之,親愛的羅佳,這封信寫得如此光明正大,如此感人,以致我看這封信的時候泣不成聲,而且至今我看這信的時候還不能不流眼淚。除此而外,僕人們也終於出來作證,為杜尼婭剖白,他們看到的和所瞭解的,遠比斯維德裡蓋洛夫先生所認為的要多得多,一般說,這種事情總是如此。瑪爾法·彼特羅芙娜大為震驚,而且正如她向我們所承認的,她『又一次感到痛不欲生』,然而她已經完全相信杜尼婭是清白的了,第二天,星期天,她坐車直接到大教堂去,滿眼含淚跪在聖母像前,祈求聖母給她力量經受這一新的考驗,讓她能克盡自己的責任。隨後,沒去任何人那裡,就從教堂一直來到我們家裡,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們,痛哭流涕,悔恨不已,抱住杜尼婭,請求寬恕她。就在那天早晨,她又毫不遲延,徑直從我們家出去,遍訪城裡每家每戶,流著眼淚,對杜涅奇卡讚不絕口,用最美的言詞為杜涅奇卡恢復名譽。

  「說她清白無辜,她的感情和行為都是高尚的。不僅如此,她還把杜涅奇卡給斯維德裡蓋洛夫先生的親筆信拿給所有人看,念給他們聽,甚至讓人抄錄下來(照我看,這已經不必要了)。就這樣,她一連幾天走遍了全城所有人家;因為有些人為了別人有幸先接待她而表示不滿,於是排定了次序,這樣一來,每家都已經早就有人等待著她,而且人人都知道,哪一天瑪爾法·彼特羅芙娜要在哪裡念這封信,每次念信時,就連那些按順序已經在自己家裡和其他熟人家裡聽過好幾次的人,又都跑了來再聽一遍。我的意見是,這樣做是多餘的,完全是多餘的;但是瑪爾法·彼特羅芙娜就是這樣的性格。至少她已完全恢復了杜涅奇卡的名譽,這件事情全部卑鄙可恥的責任都落到了她丈夫、這個罪魁禍首的身上,使他蒙受了洗刷不掉的恥辱,因此我甚至可憐起他來;對這個狂妄乖戾的人的懲罰已經太嚴厲了。立刻有好幾家人家請杜尼婭去教課,可是她都謝絕了。總之,大家都忽然對她特別尊敬。

  「主要的是,所有這一切促成了一個意外的機遇,可以說,由於這一機遇,我們的全部命運現在正在發生變化。你要知道,親愛的羅佳,有個未婚的男子向杜尼婭求婚,她已經表示同意,這正是我要趕快告訴你的。儘管沒跟你商量,這件事就已經決定了,不過你大概既不會對我,也不會對妹妹有什麼意見,因為你自己也可以看出,我們不可能等待,拖延到得到你的回信後再作決定。再說你不在這裡,也不可能準確地作全面的考慮。事情是這樣的。他,彼得·彼特羅維奇·盧任,已經是個七等文官,而且是瑪爾法·彼特羅芙娜的遠親,正是她大力促成了這門婚事。他先是通過她表示有意和我們認識,受到我們殷勤接待,喝了咖啡,第二天他卻送來了一封信,信中十分有禮貌地提出求婚,並要求迅速給予最後的回答。他是個能幹的人,而且是個忙人,現在他正急於到彼得堡去,所以珍惜每一分鐘時間。當然,起初我們都十分驚訝,因為這一切都太快,而且太出乎意外了。那天我們在一起考慮了整整一天,猶豫不決。

  他是個殷實可靠、生活富裕的人,同時在兩處供職,而且已經擁有一筆數目可觀的財產。誠然,他已經四十五歲了,但他的外貌使人產生好感,還能討女人喜歡,而且總的來說,他是個十分莊重和體面的人,只不過稍有點兒陰鬱,還好像有些高傲自大。但也許只是第一眼看上去如此。對了,我要預先告訴你,親愛的羅佳,你們不久將在彼得堡見面了,你見到他,如果第一眼看上去,覺得他有什麼地方不討你喜歡,可不要感情用事,過於匆忙地作出判斷,而你是有這個脾氣的。我說這話是以防萬一,儘管我深信,他一定會讓你產生良好的印象。再說,除此而外,要瞭解一個人,需要逐步逐步、小心謹慎地細心觀察,才不致犯錯誤和抱有成見,而以後要改正錯誤和消除成見卻是十分困難的。而彼得·彼特羅維奇,至少根據許多跡象來看,是一位十分可敬的人。

  「第一次登門造訪時他就對我們說,他是個正派人,不過在很多方面,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贊同『我們最新一代人的信念』,而且是一切偏見的敵人。他還說了許多許多,因為他似乎有點兒愛虛榮,而且很喜歡人家聽他說話,不過這幾乎算不得什麼缺點。我當然聽不大懂,不過杜尼婭對我解釋說,他這個人雖然沒受過多少教育,可人是聰明的,而且看來心地善良。羅佳,你是瞭解你妹妹的性格的。這個姑娘性格堅強,深明事理,很有耐心,豁達大度,但她也有一顆熱情的心,這我是十分瞭解的。當然,無論就她這方面,還是就他那方面來說,還談不上有什麼特別的愛情,但杜尼婭不但是個聰明姑娘,同時也是一個像天使樣高尚的人,她把使丈夫獲得幸福看作自己的責任,而他也會關心她的幸福,對於後面這一點,我們暫時沒有充分的理由表示懷疑,雖然說實在的,事情是辦得稍稍匆忙了些。況且他是個很會權衡得失的人,當然,他自己也會明白,杜涅奇卡與他結婚後生活越是幸福,他自己的幸福也就越加可靠。

  「至於性格上的某些差異,某些昔日養成的習慣,甚至思想上的某些分歧(即使是最幸福的婚姻,這也是在所難免的),對於這一切,杜涅奇卡自己對我說,她認為自己完全可以處理得好,用不著擔心,許多事情她都可以忍讓,條件是,如果今後他們之間的關係是真誠的,互敬互愛的。譬如說吧,起初我覺得他好像態度生硬;不過要知道,這也可能正是因為他性情直爽的緣故,一定是這樣的。再譬如說,在他求婚已獲同意,他第二次來我們家的時候,在談話中他說,認識杜尼婭之前,他就已決定娶一個清白無瑕、然而沒有陪嫁的姑娘,而且一定要是一個已經經受過苦難的姑娘;因為,他解釋說,丈夫不應接受妻子的任何恩賜。

  「如果妻子認為丈夫是自己的恩人,那將會好得多。我得補充一句,他說這話措詞比我寫的要委婉和溫和些,因為我忘記了他的原話,只記得大意,此外,他說這話絕對不是故意的,而顯然是談得起勁的時候脫口而出,因此以後甚至力圖改正自己的話,把話說得委婉一些;不過我還是覺得這話似乎有點兒不客氣,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杜尼婭。可是杜尼婭甚至不愉快地回答我說,『言詞還不是行動』,這當然是正確的。杜涅奇卡在作出決定以前,一夜沒睡,她以為我已經睡著了,於是從床上起來,整整一夜在屋裡踱來踱去,最後跪在聖像前,熱情地祈禱了好久,第二天一清早就對我說,她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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