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二九七


  他幾乎倒在了他的座位上。他的聲音哽住了,最後一句是勉強說出來的。隨後,法官們開始提問,請兩造發表最後的意見。我不再詳細寫了。陪審員們終於起身離座, 退出去開會。 首席法官很疲乏,因此十分無力地對他們說了幾句臨判囑辭:「你們應該公正無私,不要為各種滔滔的辯辭所影響。但是你們應該反復衡量,時刻記住你們身上負著巨大的責任」等等。陪審員們退出以後,法庭宣告休息。可以站起來走一走,交談一下各自的印象,在餐室裡吃點東西。時間已經很晚,已經將近半夜一點鐘,卻沒有人肯散去。大家的情緒都十分緊張,顧不得休息。大家都心頭沉重,屏息等待著。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這樣。太太們只是歇斯底里地不耐煩,心裡卻很安然,認為「反正會宣告無罪的」。她們大家都一心期待著那個皆大歡喜的動人時刻。說實話,男聽眾中也有許多人深信宣告無罪是肯定無疑的。有些人高興,另一些人皺眉,還有些人則拉長了臉:他們不願意聽到被告宣告無罪!費丘科維奇自己也深信事情一定會圓滿成功。他被團團圍住,受到大家的祝賀,許多人對他竭力奉承。

  據以後傳述,他曾在一堆人裡面說:「有那種無形的線把辯護人和陪審員們的心連在一起。這條線已經連上了,在演說的時候就感到了。我感到它,它是存在著的。這件案子我們是贏定了,你們放心吧。」

  「不知我們那班鄉下人會怎麼說呢?」一個城外的地主,滿臉麻點的胖子走到一堆正在談話的人跟前,皺著眉頭這樣說。

  「並不全是鄉下人。裡面有四個官員。」

  「是的,有官員。」一位地方自治會委員邊說著,邊走過來。

  「你認識普羅霍爾·伊凡諾維奇·納紮裡耶夫麼?就是那個陪審員,佩著勳章的商人?」

  「怎麼樣?」

  「他是有腦子的人。」

  「可他老是默不作聲。」

  「不作聲倒是不作聲,但這樣更好。他用不著彼得堡來的人教訓他,他自己倒可以教訓全彼得堡的人。他有十二個孩子,你們想一想!」

  「對不起,他們真的會不肯宣告無罪麼?」一個年輕的官員在另外一堆人裡大聲嚷著說。

  「一定會宣告無罪的。」傳出一個堅決的聲音。

  「不赦免他的罪簡直是可羞可恥的!」一位官員高聲說,「即使是他殺的,但是那個父親,那個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呀!再說他當時處在瘋狂的心情中。……他也許真的只是揮了一下銅杵,那一個當時就倒下了。只是把那個僕人牽連在裡面,可真有點不大對頭。這簡直是開玩笑。我要是辯護律師,會老實說:他殺是殺了,但是沒有罪,滾你們的蛋吧!」

  「他是這樣做的,只是沒有說『滾你們的蛋』罷了。」

  「不,米哈伊爾·謝苗內奇,他幾乎也說了。」第三個聲音插進來說。

  「對不起,諸位,有一個女戲子割斷了她情人的老婆的喉嚨,在四旬齋的時候不是也宣告無罪了麼。」

  「但是她最後並沒有割斷。」

  「那也一樣,那也一樣,反正她總割了。」

  「關於孩子們的話他是怎麼說的?說得真妙!」

  「妙極了。」

  「還有關於迷信,關於神秘主義的話他是怎麼說的?」

  「得啦,您不必講什麼神秘主義了,」另外一個人嚷著說,「您替伊波利特設身處地想一想,想想他往後的日子吧!他那位檢察官夫人明天會為了米欽卡把他的眼珠子都挖出來的。」

  「她也來了麼?」

  「怎麼會來了?她要是來了,當場就會挖出他的眼珠子來的。她呆在家裡,鬧牙痛哩。嘻,嘻,嘻!」

  「嘻,嘻,嘻!」

  在第三堆人裡。

  「米卡也許真會被宣告無罪的。」

  「有什麼好處,他明天准會把『京都』飯店鬧翻了天,喝它十天十夜。」

  「真見鬼!」

  「鬼總是鬼,沒有它插一手還成麼。它不上這兒來插一手,又叫它上哪兒?」

  「諸位,儘管他說得頭頭是道,但總不能用秤桿什麼的砸碎父親的腦袋呀。要不然我們會落到什麼地步?」

  「高車大馬,高車大馬,您記得麼?」

  「是的,大車一下子變成了高車大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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