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
二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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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請求?」阿遼沙驚詫地說。 米卡忽然幾乎是快樂地笑了起來。「上帝保佑你吧,可愛的小孩子,你可任何時候都千萬別向心愛的女人請求饒恕自己的錯處!特別是向心愛的女人,無論你怎樣對她有錯!因為女人,弟弟,鬼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我對她們至少是懂得一點的!只要一開始在她面前認錯,說:『對不起,我錯了,請你原諒,』那麼責備的話立刻就會象大雨似的傾盆而下!她決不肯直截了當、幹乾脆脆地輕易饒恕你,一定要把您糟蹋得一文不值,連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都會數落出來,什麼都會想起來,什麼都不會忘記,還要添枝加葉,一定要這樣,最後才會饒恕你。這還是她們中間最好,最好的哩!她會搜出種種雞毛蒜皮的事情來,統統都往你的頭上扣。我對你說,她們生著一副活剝人皮的性子,他們全都是這樣的,這些天使們,可是沒有她們,我們卻活不下去!好弟弟,我對你直截了當地老實說吧:每個體面的男人都應該怕一個女人。這是我的信念,哦,不是信念,是感覺。男人應該寬宏大量,這是不會使男人丟臉的。甚至也不會使一位英雄丟臉,使愷撒丟臉的!但儘管這樣,還是不要請求饒恕,永遠不要,無論如何也不要。你要記住這個規矩,這是你的哥哥米卡,為女人而毀了一生的米卡教給你的。不行,我不去請求饒恕,我要對格魯申卡做點對得起她的事情。我崇拜她,阿曆克賽,我崇拜她!但她卻看不見這一點,她永遠嫌愛她愛得不夠。她折磨我,用愛情來折磨我。以前算得了什麼!以前折磨我的只是那魔鬼般的肉體曲線,現在我是整個兒拿她的心當作了我自己的心,並且靠了她,我自己也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了!他們會許我們結婚麼?如果不結婚,我會嫉妒得要死的。我每天做夢都在疑神疑鬼。……她對你說我什麼了?」 阿遼沙重述了格魯申卡剛才所說的那番話。米卡仔細聽著,反復地問了幾次,很滿意。 「這麼說,我吃醋,她倒並不生氣。」他感歎說。「真是個女人!『我自己的心也是殘酷的。』唉,我倒是愛這類殘酷的人,不過如果他們對我懷疑吃醋,我是不能忍受的,不能忍受的!我們會時常打架。但是我仍舊會無限地愛她。他們會許我們結婚麼?流放犯可以結婚麼?這是個問題。可沒有她,我簡直活不下去。……」 米卡皺緊眉頭,在屋裡來回地走。屋裡幾乎全黑了。他突然露出十分焦慮的樣子。 「她說其中有秘密,是不是?我們三人合謀反對她,連卡嘉也攪在裡面麼?不對,好格魯申卡,不是這麼回事。你這是瞎想了,是用你那種傻女人的心思瞎想了!唉,我的好阿遼沙,管它哩!我就把我們的秘密對你講出來吧!」 他四下裡張望了一番,迅速地湊近站在他面前的阿遼沙,用神秘的神氣對他悄聲說起來,雖然實際上沒有人能夠聽見他們說話:那個看守的老頭兒正在角落裡長凳上打盹,站崗的兵士是完全聽不見的。 「我對你講出我們的全部秘密來!」米卡匆忙地低聲說。 「我本來以後也要講的,因為沒有你,我能作出什麼決定來呢?你是我的一切。我雖然說伊凡高出我們之上,但你是我的智慧天使。惟有你的決定才能算數。也許最高的人是你,而不是伊凡。你瞧,這事牽涉到良心,最高的良心,——這個秘密那麼事關重大,我自己無法決定,一直擱著想等你來解決。但現在作出決定的時間還早,因為應該等候判決:等到判決一下,你就來決定我的命運吧。現在你不必作什麼決定。我對你說。你聽著,但不必作什麼決定。你站在那裡,靜靜聽著。我不全對你講。我只對你講講總的想法,不講細節,你別作聲。別提出問題,別作出什麼舉動,你同意麼?不過天啊,叫我拿你的眼睛怎麼辦呢?我就怕你的眼睛會說出你的決定來,儘管你並不作聲。哎,我真怕呀!阿遼沙,你聽著:伊凡弟弟建議我越獄逃走。詳細情節我不必說,一切都想到了,一切都可以事先安排好。你別作聲,暫時先別決定。同格魯申卡一起到美國去。要知道我沒有格魯申卡是活不下去的!要是他們不讓她跟我一起去流放可怎麼辦呢?流放犯能結婚麼?伊凡弟弟說是不能的。沒有格魯申卡叫我還怎麼拿著鐵錘到地底下去?我只好用那鐵錘敲碎自己的腦袋!可見另一方面,良心上又怎麼辦呢?那樣就等於逃避苦難!本來已經有了良心的指示,卻把指示拒絕了。有一條贖罪的大道,卻拐彎走上了別的路。伊凡說,在美國,只要有『善意』,比在地底下能作更多有益的事。但是我們那地底下的讚美詩又上哪兒去唱呢?美國有什麼!在美國也仍舊不過是無謂空忙!我想蒙哄欺詐的事情美國也不少。我不過是逃避了上十字架!阿曆克賽,我對你說,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理解這個。我對你所講關於讚美詩的話,在別人看來全是蠢話,胡鬧。別人會說,你不是發瘋,就是傻子。可我既沒發瘋,也不是傻子。伊凡也理解關於讚美詩的話,唉,他理解,可只是不回答,一聲不響。他不相信讚美詩。你別說,別說。我看出你的眼裡的神氣:你已經決定了!別決定,可憐可憐我吧,我沒有格魯申卡是活不下去的。你等到審判以後吧!」 米卡象瘋子似的說完了這段話。他兩手抓住阿遼沙的肩膀,用熾烈的、如饑似渴的目光緊緊盯著阿遼沙的眼睛。 「流放犯能結婚麼?」他用哀懇的聲音,第三次重複問道。 阿遼沙異常吃驚地聽著,受了很大震動。 「我只問你一句話,」他說,「伊凡是不是堅決這樣主張?這究竟是誰先想出來的?」 「是他,是他想出來的,他堅決主張這樣做!他一直不來見我,一星期以前忽然到這裡來,開口就談起這件事情。他非常堅決地主張這樣。他不是請求我,而是命令我。雖然我把所有的心裡話都對他倒了出來,象對你似的,並且也講起了讚美詩,他卻仍舊毫不疑惑我會聽他的話。他對我講了應該怎樣安排,還探問清楚了一切情況,但這話以後再說。他渴望這樣做,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主要問題是錢。他說,需要有一萬盧布做越獄的費用,兩萬盧布到美國去的路費。他說,有一萬盧布我們可以安排一次極出色的越獄行動。」 「他絕對不許你轉告我麼?」阿遼沙又問。 「絕對不許我轉告任何人。尤其是你:無論怎樣也不能告訴你!他一定是怕你成為仿佛是我的良心,使我不肯那樣做。你不要對他說我轉告了你。唉,千萬不能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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