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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第二節 病足

  第一件事是到霍赫拉柯娃太太家裡去。他匆匆走著,預備趕緊辦完事,就到米卡那裡去,不要耽誤。霍赫拉柯娃太太身體不適已經有三個星期,她的腿不知怎麼腫了,雖然沒有臥床不起,但是白天穿著漂亮而極得體的睡衣,斜躺在自己的起居室裡的長沙發上。阿遼沙有一次注意到霍赫拉柯娃太太雖然生病,卻幾乎經心打扮起來,用了些發帶、絲結、小罩衣之類,不由得露出了無邪的笑容。他也揣摸到她為什麼這樣,雖然把這念頭當作無聊的事情,馬上從心上趕走了。在最近的兩個月裡,除了其它客人之外,那個年輕人彼爾霍金也開始常常前來拜訪霍赫拉柯娃太太。阿遼沙已有四天沒來,今天一進門,就忙著一直去找麗薩,因為他原是來找她的:麗薩昨天就打發小丫頭到他家去,堅持請他立即去一趟,說是有「極要緊的事情」,而由於某些原因,阿遼沙對這個情況也發生了一點興趣。但是在小丫頭走進去向麗薩通報的時候,霍赫拉柯娃太太已經不知從什麼人那裡知道他來了,趕緊打發人來請他到她那裡去「一小會兒」。阿遼沙斟酌了一下,認為還是先順應母親的要求好,否則在他坐在麗薩那裡的時候,她會不斷地派人來催請的。霍赫拉柯娃太太躺在長沙發上,仿佛過節似的打扮得特別漂亮,顯然處於過分的神經質的興奮狀態中。她興高采烈地嚷著迎接阿遼沙。

  「許多世紀,許多世紀,簡直有許多世紀沒有看見您了!大概有整整的一個星期吧,哦,不,四天以前您還來過的,在星期三那天。您是來看麗薩的,我相信您一定打算踮著腳尖,一直到她那裡去,不讓我聽見。親愛的,親愛的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您真不知道她是多麼叫我操心啊!但是這個以後再說。這固然是極重要的事情,但是放在以後吧。親愛的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我把我的麗薩完全託付給您了。在佐西馬長老死後,——願上帝安慰他的靈魂!」她畫了個十字,「我把您當作一位繼他之後的苦行修士看待,雖然您穿著這套新裝漂亮極了。您在這裡哪兒找來這樣好的裁縫?可是不,不,這不是主要的,這等以後再說吧。請原諒,我有時乾脆就叫您阿遼沙,我是老太婆了,別人怎麼也不會見怪的。」她甜甜地笑了一笑。「不過這也以後再說。主要的事,我不應該忘記主要的事。勞駕,請您主動提醒我一下,每逢我話說離了題的時候您就說:『可主要的事情呢?』唉,不過我怎麼知道現在什麼是主要的事情啊!那一次麗薩向您收回了她的諾言,一種孩子氣的諾言,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就是說要跟您結婚,您自然明白,這只是一個久坐在椅子上的有病的女孩子好玩的幻想。現在幸而她已經能走路了。那個卡嘉新從莫斯科請來的醫生,來瞧您不幸的令兄的,他明天就要……哎,何必提明天的事!我一想到明天的事就要急死!主要的是由於好奇。……一句話,這位醫生昨天到我們這裡來,給麗薩瞧過了。……我付了五十盧布的診費。不過這都是不相干的事,又說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去了。……您瞧,我現在完全弄糊塗了。我老是很忙。忙什麼呢?我說不清。我現在真是什麼也說不清。我腦子裡什麼都攪成一團了。我真怕您會聽得心煩,一下子跳起來逃開我的,可我還剛剛見著您哩。哎呀,我的天!我們為什麼光這麼坐著,首先該來一杯咖啡,尤裡亞,格拉菲拉,拿咖啡來!」

  阿遼沙連忙道謝,並且說明他喝了咖啡還不久。

  「在誰家喝的?」

  「在阿格拉菲娜·阿曆山德羅芙娜那裡。」

  「這麼說……是在這個女人家裡!哎,就是她把大家害了的。不過我弄不清楚,聽說她變成了聖人,雖然晚了一點。最好早些,那時還有用,現在可有什麼益處呢?不要說,您先別說話,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因為我要對您說很多很多的話,可是好象一句也說不清了似的。那可怕的審判……我一定要去,我準備好了,叫人用椅子抬我進去,我能坐得住,會有人照顧我的,而且您知道,我還是證人哩。我要怎樣發言,怎樣發言呢!我不知道我要說些什麼。是不是還必須宣誓,對不對?」

  「對的,但是我看您不見得能去。」

  「我能坐得住的;唉,您盡打岔!這次審判,這樁野蠻的罪行,以後這班人要到西伯利亞去,有的人還要結婚,這一切都會很快,很快地過去,萬物都在變,最後是四大皆空,大家都老了,眼睜睜等著進棺材。隨它去吧。我也瞧夠了。這是卡嘉,Cette charmante personne①,是她打破了我的一切希望:現在她要追隨您的一位哥哥到西伯利亞去,您的另一位哥哥就追在她後面,住在鄰近的城市裡,大家你折磨我,我折磨你,這真叫我急得發瘋,最壞的是弄得沸沸揚揚,彼得堡,莫斯科,所有的報紙上都成千上萬遍寫這件事。哦,您想想看,連我也被他們寫上了,說我是令兄的『膩友』,這種難聽的話我真不願出口。您想想看,您想想看!」

  「這簡直不能想像!登在哪兒?是怎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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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語:這位可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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