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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您應該記得,

  鏈橋旁的大廈!

  您記得麼?妙極了!您笑什麼?您以為我是在對您瞎編麼?」(「要是他知道我父親的書櫃裡只有一期《鐘聲》①,此外的我全沒有讀過,那可怎麼辦呢?」柯裡亞頭腦裡儘管一閃即逝但卻心驚膽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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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八五七至一八六七年赫爾岑和奧加廖夫在國外出版的報紙,它「極力提倡了解放農奴的主張」(列寧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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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不,我並沒笑,也並沒有想到您在對我瞎編。問題正在於我不會那麼想,因為可歎得很, 這一切全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請問,普希金的著作您讀過沒有?《奧涅金》讀過沒有?……您剛才不是提過塔季雅娜麼?」

  「不,我還沒有讀,但是想讀一讀。我是沒有成見的,卡拉馬佐夫。我願意聽聽這一方面,也聽聽那一方面。您為什麼問這話?」

  「沒有什麼。」

  「請問,卡拉馬佐夫,您很看不起我麼?」柯裡亞突然說,全身在阿遼沙面前挺得很直,好象擺好了架勢一樣。「請您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看不起您麼?」阿遼沙驚異地瞧了他一眼。「這是為什麼?我發愁的只是象您這樣優秀的天性,還沒有開始生活,就已經被所有這些淺薄的胡說八道引誘壞了。」

  「關於我的天性您不必擔心,」柯裡亞用有幾分自負的口氣打斷他說,我這人多疑倒是真的。我多疑到愚蠢淺薄的地步。您方才笑了一下,我就覺得您似乎……」

  「哎呀,我笑的是完全另外的事情。你猜我笑什麼:我新近讀到一個在俄國住過的德國僑民批評我們現在的青年學生的文章。他寫道:『你拿一張星圖給俄國學生看,即使他以前對這種圖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第二天他也會把它修改過以後才交還給你。』無知無識而又狂妄自負,——這就是那個德國人批評俄國學生的這段話中所含的意思。」

  「哎呀,這話可完全說得對啊!」柯裡亞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簡直對極了,一點也不錯!德國人真是行!可是這德國佬沒有看到好的一方面。您以為怎樣?自負就自負吧。這是由於年輕,只要需要糾正,是可以糾正的,但正因為這樣,也就幾乎從小就富於獨立的精神,在思想和信念上有大膽的精神,而不是象柯爾巴斯尼科夫式的崇拜權威的精神。……不過儘管這樣這德國人還是說得很好!德國人真行,雖然德國人是該殺的,他們的科學雖然好,但是到底必須掐死他們。……」

  「為什麼要掐死他們?」阿遼沙微笑著問。

  「也許我在信口開河,我承認。我有時真是要命的孩子氣。在有什麼高興事的時候,我就忍不住要信口開河胡說八道起來。不過我說,我同您兩人在這裡閒聊,那個醫生不知怎麼在那兒呆了那麼長時間。哦,也許他在那裡就便也給『孩子他媽』和那個瘸腿的尼娜瞧瞧。您知道,我很喜歡這個尼娜。我走出來的時候,她忽然對我悄悄地說:『您為什麼早沒有來?』說時還帶著責備的口氣!我覺得,她是非常善良而且又很可憐的。」

  「是的,是的!以後您常來,就會看出她是怎樣的一個人。這類人物您多認識幾個很有益處,借此可以學到怎樣珍視別的許多事物,因為這些事物是只有在和這類人物交往中才能發現的。」阿遼沙熱心地說,「這會把您改造得更好些。」

  「唉,我沒有早來,真是覺得可惜,只好自己罵自己!」柯裡亞難過地感歎說。

  「是的,很可惜。您自己看到了,您給這個可憐的孩子帶來了多麼喜悅的心情!他在渴望您來的時候,心裡是多麼焦急!」

  「您快別這樣說了!您這樣更叫我心裡難受。但這也是我應得的報復:我不來是由於自負,一種利己主義的自負,和卑鄙的倔強任性,這是我一輩子也改不了的脾氣,雖然一輩子都在竭力想要改正。我現在看出了,我在許多方面是卑鄙的,卡拉馬佐夫!」

  「不,您的天性是優秀的,儘管有點被引壞了。因此我很能理解,為什麼您能在這個正直的、有著病態的敏感的男孩身上發生這樣大的影響!」阿遼沙熱烈地回答。

  「您竟這樣誇獎我!」柯裡亞嚷著說,「可您一定想像不到,我心裡還以為——已經有好幾次,而且現在在這裡還以為——您看不起我!您要知道我是多麼重視您的意見啊!」

  「以您這樣的年齡,難道真的這樣多疑麼?您知道,正是當您在屋裡談話的時候,我看著您,心裡想到您大概是十分多疑的人。」

  「已經這樣想過了麼?您瞧,您瞧,您的眼力多厲害!我可以打賭,這准是在我講鵝的故事的時候。我恰巧也就是在這個當兒懷疑您心裡在十分看不起我,因為我急於要裝好漢,這時我甚至突然因此恨起您來,這才說出一篇傻話。以後,剛才在這裡當我說到『如果上帝不存在,也應該把它造出來』的時候,我就想我過於忙著賣弄自己的學問了,何況這句話是我在書本上讀來的。但是我敢對您賭咒,我的急於表現自己,並不是由於虛榮,而是不知不覺,自己也不知為什麼,是由於快樂吧,的確,似乎是由於快樂,……儘管一個人因為快樂就摟住不管誰的脖子,那是一種十分可恥的脾氣。這我知道。但是我現在深信,您並沒有看不起我,這一切是我自己憑空想像的。唉,卡拉馬佐夫,我太不幸了。我有時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以為大家在那裡笑我,全世界在那裡笑我,在那種時候,我簡直準備摧毀世上的一切常規。」

  「同時還折磨周圍的人。」阿遼沙微笑。

  「還折磨周圍的人,尤其是母親。卡拉馬佐夫,您說,我現在是不是很可笑?」

  「別去想這種事情,完全別去想它!」阿遼沙說,「再說什麼叫可笑?一個人有時顯得可笑,或者似乎顯得可笑,這有什麼稀奇呢?現在差不多所有有才幹的人都怕成為可笑的,因此才感到不幸。我只是驚訝您這樣年輕就感到這個,雖然我早已注意到這點,而且也不止在您一個人身上注意到。現在甚至所有的孩子都開始犯這個毛病。這幾乎成為一種瘋狂的潮流。魔鬼化身為自負,鑽到了所有這一代人的身上。一定是魔鬼。」阿遼沙又補充了一句,一點也沒有笑,象目不轉睛盯著他的柯裡亞所料想的那樣。「您和大家一樣,」阿遼沙最後說,「也就是說,跟很多很多的人一樣,但要緊的正是不該跟大家一樣。」

  「甚至不管大家全是這樣麼?」

  「是的,儘管大家全是這樣,您自己也可以成為不是這樣的。實際上,您就已經並不和大家一樣了:您現在並不害臊,肯自己說出壞的、甚至可笑的地方來。現在誰能這樣承認呢?一個也沒有。甚至對自我譴責也沒有人覺得有什麼必要了。但願您別跟大家一樣;即使只有您一個人,也不要變得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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