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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第八節 證人的供詞。嬰孩

  開始傳訊證人。但是我們現在不再講得象以前那樣詳細了。因此我們準備略過不提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如何警告每個叫上去的證人,叮囑他應該憑良心照實供述,因為將來他還要宣誓作證,重述他的供詞,後來,他又如何要求每個證人在供詞筆錄上簽名畫押等等。我們只想提一下,審問官的全部注意力主要還是集中在那三千盧布的要害問題上,那就是第一次,一個月以前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在莫克洛葉初次酗酒的時候,花掉了三千呢,還是一千五,昨天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第二次酗酒的時候,是三千呢,還是一千五。可惜,一切的證詞異口同聲都反對米卡,對他不利,有些證詞甚至提出了驚人的新事實足以推翻他的供詞中的說法。第一個被傳訊的是特裡豐·鮑裡賽奇。他站在審問官面前,沒有一點恐懼,反而顯出對於被告深惡痛絕的神色,因此無疑使他給人以一種為人可敬和說話極為可靠的印象。他說話少而有節制,等候發問,回答得確切而周到。他明確而毫不含糊地供稱,一個月以前米卡花去的錢不會少於三千,此地的鄉下人都可以證明他們從「米特裡·費多雷奇」自己嘴裡聽到過關於三千的話:「光是茨岡女人,他就在她們身上白扔了多少錢啊。光為她們大概就花了一千開外。」

  「我也許連五百也沒有給,」米卡陰鬱地說,「只是當時沒有數,喝醉酒了,真是可惜。……」

  米卡這一次側坐著,背朝簾子,陰鬱地聽著,帶著憂傷和疲乏的神色,似乎說:「唉,隨便你們怎麼供吧,現在反正是一樣了!」

  「花了一千以上,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特裡豐·鮑裡索維奇堅決地反駁說,「白白地扔掉,讓他們撿去了。這類人全是些賊騙子,他們是偷馬賊,他們從這裡被趕走了,要不然他們說不定自己也會供出賺了您多少錢。我當時親自看見您手上的錢,——數倒是沒有數,您沒有交給我數,這是對的,但是我記得,用眼睛估計,比一千五要多得多,……豈止一千五!我們也見過錢的,我們估計得出。……」

  關於昨天的錢,特裡豐·鮑裡索維奇乾脆地說,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從馬車上剛下來的時候,就自己對他聲明帶來了三千。

  「算了吧,特裡豐·鮑裡賽奇,」米卡反駁說,「難道我真會明確宣佈帶來了三千麼?」

  「您說過的,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當著安德列的面說過的。現在安德列本人還在這兒,你們叫他來問好了。後來在大廳裡款待歌唱隊的時候,您更乾脆嚷著說,您準備在這裡扔下六千盧布,——那就是把上次的加在一起算,應該這樣解釋。斯捷潘和謝明都聽見的,彼得·福米奇·卡爾幹諾夫當時和您在一塊兒站著,他說不定也會記得的。……」

  審問官非常注意關於六千盧布的供詞。他們喜歡新的計算方法:三加三等於六,那麼當時是三千,現在又是三千,一共六千,一清二楚。

  他們傳訊了特裡豐·鮑裡索維奇提到的鄉下人斯捷潘和謝明,馬車夫安德列,還有彼得·福米奇·卡爾幹諾夫。鄉下人和馬車夫毫不含糊地完全證實了特裡豐·鮑裡賽奇的供詞。除此以外,還根據安德列所供,記錄下了米卡同他在路上的一段談話:「我,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將落到哪兒去呢:是進天堂還是下地獄?在另一世界裡我能不能蒙饒恕?」等等。「心理學家」伊波利特·基裡洛維奇一直含著隱約的微笑傾聽著這一些話,聽完以後就主張把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將落到哪兒去的這段供詞一併「記錄在案」。

  被傳訊的卡爾幹諾夫走進來的時候顯得不大高興,持著陰鬱和固執的態度,同檢察官和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談話就好象初次相遇似的,儘管實際上早就相識,而且是幾乎每天見面的熟人。他一開始就說他「一點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關於六千的話他也聽到了,並且承認他當時在旁邊站著。依他看來,米卡手裡的錢是「不知道有多少」。對於波蘭人賭牌搞鬼的事,他明確地加以證實。同時在反復盤問之下,他也說明了在波蘭人被趕走以後,米卡和阿格拉菲娜·阿曆山德羅芙娜間的事的確好轉了,她還自己說了她愛他。他對阿格拉菲娜·阿曆山德羅芙娜作了極為慎重而恭敬的評價,仿佛把她看作上等社會裡的太太,甚至一次也不肯放肆稱她為「格魯申卡」。不管這青年人多麼討厭供述,伊波利特·基裡洛維奇還是訊問了他很長時間,而且只是從他那裡才打聽出關於米卡這一夜「浪漫史」的全部細節。米卡一次也沒有打斷過卡爾幹諾夫的話。最後他們終於放青年人走了,他退出去的時候露出了掩飾不住的惱怒神情。

  波蘭人也被傳訊了。他們雖然已在自己屋裡躺下,卻整夜沒有睡著,官員們一來他們就趕緊穿好衣服,整理外貌,自己明白一定會被傳去問話的。他們帶著尊嚴的神態走進來,雖然不免有點恐懼。那個為首的小個子波蘭人原來是個退職的十二級文官,曾在西伯利亞充當獸醫官,姓穆夏洛維奇。另一位佛羅勃萊夫斯基原來是自行開業的牙醫。他們兩人一走進屋內,儘管是由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在發問,卻立刻朝站在旁邊的米哈伊爾·馬卡羅維奇答話,莫名其妙地把他當作這裡的主要官員和上峰,口口聲聲稱他:「上校先生」。一直等到米哈伊爾·馬卡羅維奇幾次加以指示,才知道應該對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回話。原來他們除了有些字還帶點口音以外,完全能很正確地講俄語。穆夏洛維奇開始熱烈而驕傲地講其他和格魯申卡以前和現在的關係來,使米卡立刻衝衝大怒,嚷著說他不許「這卑鄙的人」當著他的面這樣說話。穆夏洛維奇立刻指出「卑鄙的人」這句話,請求把它記進筆錄裡去。米卡簡直氣炸了。

  「就是卑鄙的人,卑鄙的人!把這記上去,再記上說,儘管要記入筆錄,我還是叫他卑鄙的人!」他嚷著說。

  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雖然把這事記進了筆錄,但是在這不愉快的情況下表現了極可讚揚的辦事能力和應變手段。他在對米卡嚴詞告誡以後,立即不再往下詢問那些羅曼蒂克的事而趕緊轉到實質問題上去。在實質問題上波蘭人所供的一段話特別引起了審問官們的好奇,那就是米卡在那間小屋裡對穆夏洛維奇進行收買,答應給他三千塊錢,七百是現錢,其餘的兩千三百「明天早晨在城裡」交清,並且起誓賭咒地說他在莫克洛葉沒有這許多錢,他的錢放在城裡。米卡急切中插口說他並沒有說過明天在城裡一定交錢的話,但是佛羅勃萊夫斯基一口咬定確是這樣,而米卡自己想了想,也皺著眉頭同意大概情況確實正如波蘭人所說,他當時心情急躁,所以的確有可能會這樣說。檢察官牢牢抓住了這段證詞,因為看來似乎已經偵查清楚(以後事實上也就這樣下了結論),就是米卡弄到的三千盧布裡的半數或一部分確有可能就藏在了城裡什麼地方,也許甚至就在莫克洛葉什麼地方,所以在米卡身上只找到了八百盧布這樣一樁在偵查上十分棘手的事實,也就得到解釋了,——這事實至今儘管只是唯一的而且是極微小的證據,但多少總還算是對米卡有利的一點證據。現在連這唯一對他有利的證據也被推翻了。檢察官追問:既然他自己斷言只有一千五百盧布,但同時又以名譽向波蘭人保證一定付清,那麼他將到什麼地方去弄到其餘的兩千三百,以便明天付給波蘭人。米卡堅決地回答,他明天想付給「波蘭佬」的並不是現錢,而是轉讓對契爾馬什涅合法權利的正式文件,就是他對薩姆索諾夫和霍赫拉柯娃提出過的那項權利。檢察官對於這種「遁辭的天真幼稚」甚至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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