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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第二卷 米卡

  第一節 庫茲馬·薩姆索諾夫

  格魯申卡飛進新生活裡去的時候,囑咐阿遼沙向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轉致最後的問候,並且請他一輩子記住她的一小時的愛,但對她的事還一點也不知道的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那時候也正處於非常紛擾和忙亂的狀態。最近兩天,他的心情是那樣難以形容,正象他以後自己所說的,簡直差一點要得腦炎。阿遼沙昨天早晨沒找到他,伊凡哥哥當天也沒有能夠和他在酒店裡相見。他所住的小房子的房東嚴守他的命令,對誰也不說他的行蹤。在這兩天以內,他真是四面八方到處亂跑,象後來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和他的命運奮鬥,拯救自己」,甚至還出城去辦一樁急事有幾小時之久,雖然他怕離城一步,一分鐘也不敢放鬆對格魯申卡的監視。

  這一切以後都會在文件形式下非常詳細地弄清楚的,目前我們只想具體地把那個突然出現在他命運中的可怕的慘劇的前兩天,他一生中最可痛心的兩天中最必要的一些事情先說一說。格魯申卡確曾誠懇而真摯地愛過他一小時,這是事實,但與此同時,她有時折磨起他來也簡直是十分殘忍而不加憐憫的。最糟的是他一點也無法摸透她的真正心意,用軟騙硬逼的辦法都辦不到:她不但決不會上勾,反而只會生氣,完全不理他,這一點他當然是很明白的。他當時很正確地猜想到她自己也正處在某種內心鬥爭中,處於一種異常遊移不決的心情下,想下某種決心,卻始終拿不定主意。因此他不無相當理由地懷著戰慄的心情猜到,有的時候她對他和他的熱戀簡直感到憎恨。事實也許就是這樣,但是格魯申卡究竟為著什麼而煩惱,他卻始終還是不曾理解。

  就他自己來說,他所苦惱的全部問題僅僅只在於:「究竟是他米卡中選呢,還是費多爾·巴夫洛維奇。」談到這裡,必須順便說明一個肯定的事實:他完全深信費多爾·巴夫洛維奇一定會向格魯申卡提議(說不定已經提議)和她正式結婚的,他決不認為這老色鬼會當真指望只花三千盧布了事。這個結論,是米卡因為深知格魯申卡和她的性格才得出來的。正因為這樣,所以他有時會覺得格魯申卡的全部痛苦和遲疑不決的心情只是由於她不知道應該選擇誰,誰對於她比較更有利。至於那位「軍官」,也就是格魯申卡一生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快要回來,她正懷著十二分激動和恐懼的心情在等待著他的來臨,說來奇怪,他在那些日子裡竟連想也沒有想到。固然,格魯申卡最近幾天對他絕口不談這件事。但是她在一個月以前曾接到她那位以前的勾引者一封信,這是他聽她親口說起過的,而且也多少知道了些信中的內容。格魯申卡當時在氣頭上,曾把這封信給他看。但是使她驚訝的是他對於這封信幾乎毫不加以重視。

  很難解釋為什麼:也許就因為他為了這個女人和親生父親爭鋒,這件事的醜惡和可怕已把他完全壓倒,使他簡直不能設想有比這再可怕、更危險的事情了,至少在當時來說是如此。對於失蹤五年以後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鑽出來的未婚夫,他甚至根本不相信,尤其不相信他很快就會來。而且在米卡看到的那位「軍官」的第一封信上,關於這位新情敵回來的話寫得也很不明確:這封信通篇很模糊,很浮誇,盡是些多情善感的話。

  應該說明的是,那一次格魯申卡把那封信的最後幾行字掩住了沒給他看,在那幾行字裡關於回來的話就說得比較確定些。再說米卡事後還記得,當時似乎看到格魯申卡自己的臉上也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驕傲的看不起西伯利亞來的那封信的意思。以後,格魯申卡關於和這新情敵進一步聯繫的一切情節,就再也沒有對米卡提起過。因此他漸漸地甚至完全忘卻了這位軍官。他心裡只是想,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無論有什麼變化,他和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正在臨近的最後衝突的時刻實在太近了,因此一定會比其他一切都更早地弄個水落石出。他戰戰兢兢地隨時都在期待著格魯申卡的決定,而且一直相信這個決定一定會心血來潮地突然作出。

  她會忽然對他說:「你把我拿去吧,我永遠屬￿你了。」於是一切都會了結:他會一把抓住她,立刻帶她到天涯海角。立刻帶走,越遠越好,即使不是天涯海角,也要到俄羅斯的盡頭,和她在那裡結了婚,incognito①地安居下來,讓任何人,無論是這裡的人也好,那裡的人也好,或者任何別的地方的人也好,都從此不再知道他們的蹤跡。到了那時候,啊,那時候,就會立即開始過嶄新的生活!關於這不同的、革新的、「善良」的生活,(「一定要善良的,一定要善良的!」)他時時刻刻瘋狂地幻想著。他渴望這樣的復活和革新。他以往出於自己的意志而陷進去的這個污穢的泥沼,使他感到實在再也無法忍受。和很多處於這種境況的人一樣,他最相信環境的變更:只要不是這些人,只要不是這個環境,只要脫離這個可詛咒的地方,一切就可以復活,一切就可以重新做起!這是他所深信的,這是他日夜嚮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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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大利語:隱姓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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