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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佐西馬長老棄俗以前的少年時代和青年時代的回憶。決鬥

  我在彼得堡陸軍士官學校學習時間很長,差不多有八年,新的教育把兒童時代的印象淹沒了不少,雖然一點也沒有忘卻。學到了許多新的習慣,甚至新的看法,以致變得近乎野蠻、殘忍和乖僻了。在學會法語的同時,我學會了一套浮面的客氣和交際禮節,但我們卻把學校裡侍候我們的兵士完全當作畜生看待,我也並不例外,說不定還更加厲害些,因為我在全體同學之中對一切最為敏感。而到我們畢了業,充當了軍官以後,我們就一心準備為受到侮辱的部隊榮譽而流血,可是對於什麼是真正的榮譽,我們裡面卻似乎誰也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一定會立即首先加以嘲笑。酗酒、鬧事和大膽胡為幾乎被認為是值得驕傲的事。

  我不說我們是蠻橫惡劣的;所有這些青年人本性都是好的,但是他們的行為卻十分惡劣,而我尤其比別人厲害。主要的是因為我手頭有自己能動用的錢,所以盡情過愉快的生活,染上了青年人的一切嗜好,隨心所欲,毫無克制。最奇怪的是我當時也讀書,甚至極愉快地讀著;只有聖經我幾乎一次也沒有翻過,但卻永遠到處攜帶著,從不分離,真正是「每年每月,每日每時」都在小心珍藏著這本書,儘管自己也沒有注意到。我這樣服役了四年以後,最後偶然來到了K城,當時我們的團駐紮在那裡。那個城裡的社交界人數眾多,各種人物都有,都很有錢,好客,會尋歡作樂。我到處受到極好的招待,因為我生性樂觀,而且人家都知道我不窮,這在社交界是個重要條件。當時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切故事都由此開端,我愛上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郎,她為人聰明,端莊,具有明朗而高尚的性格,父母是受尊敬的人。他們不是小戶人家,有財有勢,接待我的態度很和藹親熱。我覺得這女郎也對我有意,——我的心在產生這種幻想時不由得燃燒起來。

  以後我自己意識到,而且完全判斷清楚,也許我並不多麼愛她,只是欽佩她的聰明和崇高的性格,那是不能不令人起敬的。但一種自私心使我沒有立刻向她求婚,因為在這樣年紀輕輕的時候,加上又有錢花,就放棄自在放蕩的獨身生活的種種樂趣,在我覺得是痛苦而又可怕的事。固然,我曾做了一些暗示。但無論如何,我把採取決定性的步驟暫時地推遲了。可是突然,我奉命到外縣出差去了兩個月。兩個月以後回來的時候,我忽然得知這位姑娘已經結婚,嫁給離城不遠的一位有錢的地主。這人雖比我年長幾歲,卻還算年輕,在京城和最上等的社會裡有靠山,而我是沒有的,他既有禮貌又有學問,我卻完全沒有學問。

  我聽到了這個意外的消息,十分驚愕,甚至腦筋都混亂了。特別是我當時打聽出這個年輕的地主早就跟她訂了婚,我曾在她們家裡見過他多次,卻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情況,因為自負蒙蔽了我的心。但是最使我感到難受的是:為什麼幾乎所有的人全知道,唯獨我一個人卻毫無所知呢?我忽然感到一陣按捺不住的惱怒。我面紅耳赤地回想起,我有許多次幾乎是對她明白吐露了我的愛情,既然她不阻止我,也不加以警告,那麼我覺得,這就說明她當時是在耍笑我。當然,後來我回憶起來,也覺得她一點也沒有耍笑我的意思,相反地,她曾用開玩笑似的方式打斷這類的談話,用別的話岔開,——但是當時我無法去理會到這一層,只一味渴望著報復。

  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很奇怪,當時我自己對我的這種盛怒和報仇心情也是感到萬分的痛苦而且討厭的,因為我生性隨和,不能長時間對任何人生氣,因此我只好仿佛自己有意煽動起自己的火性來似的,這樣最後就變得十分荒唐可笑了。我一直在等待著時機,終於有一次在大庭廣眾前,我忽然藉口最不相干的原因,對我的「情敵」加以羞辱。當時他對一件極重要的事件(這是一八二六年的事情)發表意見,我就對他嘲笑了一番,而且據人家說,嘲笑得十分機智巧妙。這樣我就迫使他找我講道理,在講道理的時候我又是那麼蠻橫粗暴,使他只得接受我決鬥的提議,儘管我們彼此相差懸殊,因為我既比他年青,又人微言輕,官卑職小。

  以後我確鑿地得知,他接受我決鬥的提議,似乎也是由於對我有吃醋的情緒:他以前就曾為了他那當時還未成婚的妻子而嫉妒我;現在他心想,假使他太太知道他受了我的侮辱,而不敢接受決鬥的提議,她也許不由得會瞧不起他,因此動搖了她的愛情。我很快地找到了公證人,是一個同事,我們團裡的少尉。當時雖然嚴厲禁止決鬥,但是軍人間好象還認為這是時髦的舉動,——有時野蠻的偏見是十分根深蒂固的。那時是六月末,我們預定於第二天早晨七點鐘在郊外相見,——就在這當兒,我確實遇到了一件仿佛是命中註定的事。當晚回家時,我心情兇狠而惡劣,對我的勤務兵阿法納西大發脾氣,用全力照準他臉上狠狠揍了兩下,把他的臉都打出了血來。他侍候我還不久,我以前也曾打過他,卻從來沒有這樣野獸似地殘忍過。你們信不信,親愛的,已經過了四十年,我現在想起這事來還感到羞恥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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