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九九


  「滾開,混蛋,我同你是一類人嗎?傻子!」這話眼看就要從他的舌尖上飛了出來,可是使他十分驚訝的是從舌尖上飛出來的竟完全是另一種話:

  「父親現在怎麼樣,還在睡還是已經醒了?」他和氣地輕聲說,自己也覺得突如其來,接著又同樣完全突如其來地竟忽然在長凳上坐了下來。事後回想起來,他當時在一刹那間幾乎都覺得有點害怕。斯麥爾佳科夫面對他站著,倒背著手,充滿自信,幾乎嚴厲地望著他。

  「還睡著呢,」他不慌不忙地說(好象心裡在說:「是你自己首先開口的,不是我」)。「我覺得您先生真奇怪。」他沉默了一會以後,又補充了這句話,還裝模作樣地垂下眼皮,把右腳向前伸出,搖動著漆皮鞋的鞋尖玩。

  「你奇怪我什麼?」伊凡·費多羅維奇急躁而嚴厲地說,用全力克制著自己,同時忽然厭惡地明白,他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好奇,在沒有得到滿足的時候,他是無論如何不會離開這裡的。

  「先生,為什麼你不到契爾馬什涅去?」斯麥爾佳科夫忽然抬起眼睛,親昵地微笑著說。而他的眯縫的左眼似乎在說:「既然你是一個聰明人,我為什麼微笑,你自己應該知道。」

  「為什麼我要到契爾馬什涅去?」伊凡·費多羅維奇驚訝地說。

  斯麥爾佳科夫又沉默了。

  「費多爾·巴夫洛維奇為這事甚至親自苦苦地求過你。」他終於開了口,口氣不慌不忙地,似乎自己也不重視自己的回答,仿佛是表示:我這樣用個次要的緣由搪塞一下,只是為了有話可說。

  「唉,見鬼,你說明白點,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伊凡·費多羅維奇終於生氣地嚷了出來,由溫和一變而為粗暴。斯麥爾佳科夫把右腳擱在左腳上面,挺直身子,仍然用那種若無其事的態度和淡淡的微笑瞧著伊凡。

  「沒什麼要緊的,……不過是談談。……」

  雙方又沉默了,幾乎沉默了一分鐘。伊凡·費多羅維奇知道他這時應該馬上站起來,發脾氣,但是斯麥爾佳科夫站在他面前,仿佛在等著他,心裡說:「我看你到底生氣不生氣。」至少伊凡·費多羅維奇這樣想。他終於搖晃了一下身子,準備站起來。斯麥爾佳科夫好象趕緊抓住時機。

  「我的處境真可怕,伊凡·費多羅維奇,我簡直不知道該怎樣好。」他忽然用堅定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在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歎了一口氣。伊凡·費多羅維奇立刻又坐了下來。

  「兩個人都簡直好象發了瘋,兩個人都變得簡直就象兩個小孩子,」斯麥爾佳科夫繼續說,「我指的是您父親和您大哥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現在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只要一起床,就一刻不停地纏著我問:『怎麼還沒來?她為什麼還不來?』這樣一直到半夜,甚至過了半夜還是這樣。要是阿格拉菲娜·阿曆山德羅芙娜還不來(因為她也許根本不想來),那麼明天早晨他又會沖著我喊:『她為什麼還不來?為什麼緣故還不來?她什麼時候來?』好象在這件事情上我在他面前犯了什麼過錯似的。另一方面,又是那麼一套把戲:只要天剛一黑,甚至還沒有黑,您大哥就會手裡拿著槍在鄰近出現,對我說:『你聽著,你這壞蛋,煮湯的廚子:如果你疏忽了沒看見她,以致她來了還不來告訴我,那我就首先要你的命!』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也會跟費多爾·巴夫洛維奇一樣,又開始拼命折磨我:『她為什麼還不來?是不是快來了?』同樣又好象那位太太不來是我的錯處似的。他們倆一天比一天、一分鐘比一分鐘激怒得厲害,有時我真要害怕得自殺。先生,我真是對他們沒有辦法。」

  「你為什麼裹到這裡面去?你為什麼當初要替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做偵探?」伊凡·費多羅維奇生氣地說。

  「我怎麼能不裹進去?而且也根本不是我自己要裹進去,如果您想知道全部實情的話。我雖不敢駁回他,也從一開頭就沉默著不敢說一個字的,可是他硬要派我做他的奴才,做他的利喀斯①。從那時候其他翻來覆去只說一句話:『假如你要放了過去,我殺死你這混蛋!』我覺得,明天我非發一次長長的羊癲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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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臘神話中大力士赫居裡斯的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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