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九五


  「一定要這樣。應該首先去愛,而不去管什麼邏輯,象你剛才所說的那樣,一定要首先不管它什麼邏輯,那時候才能明瞭它的意義。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你愛生活,伊凡,這樣你的事情就已經做了一半,得到了一半。現在你應該努力你的後一半,那樣你就得救了。」

  「你又來拯救我了,也許我並沒有毀滅哩!而且你所說的後一半又是什麼?」

  「就是要使你的那些死人們復活,他們也許根本就沒有死。好了,拿茶來吧。我很高興我們能這樣談談,伊凡。」

  「我瞧你是心頭正充滿著靈感。我最喜歡這種……見習修士的Professionsde foi①。 ……你是一個堅定的人,阿曆克賽。你想離開修道院,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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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語:信仰的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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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我的長老打發我到俗世裡來。」

  「這麼說,我們還會在俗世裡相見,到三十歲我開始拋開酒杯之前還會相遇的。父親到了七十歲還不願意離開自己的酒杯,甚至還想到八十歲,這是他自己說的,雖然他是一個小丑,但他說這話是一本正經的。他把色欲當作磐石來作為立腳點,……不過在過了三十歲以後,也許除了這個以外,根本就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作為立足點的了。……可是到七十歲總不免有點卑鄙,最好是在三十歲:這樣還可以自欺欺人地保持點『高尚的色彩』。你今天沒有看見德米特裡麼?」

  「不,沒有看見,可是我看見斯麥爾佳科夫了。」於是阿遼沙匆促而又詳細地把自己和斯麥爾佳科夫相遇的一段情節講給哥哥聽。伊凡突然很關心地傾聽起來,甚至還重複問了幾句。

  「不過他求我不要告訴德米特裡說他談起了他。」阿遼沙補充了一句。

  伊凡皺起眉頭,沉思了起來。

  「你是為了斯麥爾佳科夫的緣故皺眉頭的麼?」阿遼沙問。

  「是的,為了他。見他的鬼去吧。德米特裡我倒的確想見一見,但是現在不必了。……」伊凡不樂意似的說。

  「你真的想馬上就走麼,哥哥?」

  「是的。」

  「德米特裡和父親怎麼辦呢?他們會落個什麼結局?」阿遼沙擔心地說。

  「你老是講這一套!那與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是我的兄長德米特裡的保鏢麼?」伊凡氣惱地說,卻忽然又苦笑了一下。

  「這好象是該隱①關於他被殺死的兄弟向上帝所作的回答吧?也許你現在正是這樣想的?但是真見鬼,我總不能老呆在這兒等著他們呀!事情一了結,我就走。你大概以為我在吃德米特裡的醋,以為這三個月來我一直在奪他的美女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才見鬼哩,我是有我自己的事情。等事情一了結,我就走。事情剛才已經了結了,你就是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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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聖經》故事,該隱是亞當的兒子,殺了弟弟亞伯,受到上帝懲罰。見《創世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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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指剛才在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那裡麼?」

  「是的,在她那裡,一下子就徹底擺脫開了。可是那算什麼?德米特裡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他跟這事是毫不相干的!我和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之間完全是我們自己的事。你也知道,正巧相反,德米特裡做得好象他是在和我同謀似的。其實我絲毫也沒有請他這樣做,是他自己煞有介事地把她交給我,還為我們祝福。這真是可笑。不,阿遼沙,不,你真不知道我現在感到多麼輕鬆!現在我坐在這裡,吃著午飯,你信不信,我真想要一瓶香檳酒,來慶祝一下我剛剛得到的自由。唉,差不多有半年了,忽然一下子,一下子全都擺脫了。我甚至昨天都還想像不到,只要願意的話,了結這事是根本不費什麼的!」

  「你說的是自己的愛情麼,伊凡?」

  「如果你願意這樣說,就算是愛情好了。是的,我戀上了一個小姐,戀上了一個女學生。為她受了折磨,她也折磨了我。我長期廝守著她,……現在忽然一切全煙消雲散了。我不久前還滿腔熱情,可是剛一從那裡走出門來,就立刻恍然失笑了,——你相信麼?是的,我說的完全是真話。」

  「你連現在講起這事時也講得很快樂。」阿遼沙端詳著他那的確忽然開朗起來的臉說。

  「但是我怎麼會料到我是根本不愛她的呢!哈哈!結果卻證明的確是不愛她的。要知道我原先是多麼喜歡她呀!甚至在我剛才說那番慷慨激昂的話的時候,也還是很喜歡她,你知道麼,就是此刻我也還是非常喜歡她,可是同時我離開她又感到那麼輕鬆。你以為我在誇大其詞麼?」

  「不。不過這也許本來就不是愛情。」

  「阿遼沙,」伊凡笑了,「你別開口議論起愛情來!你這樣做是不合身分的。剛才,剛才你竟跳出來議論這個!啊喲!我還忘了為這事吻你一下。……她真是使我吃夠了苦頭,我真是守在折磨的旁邊。唉,她是知道我愛她的!她愛的是我,不是德米特裡!」伊凡愉快地斷然說,「德米特裡只是折磨。我剛才對她所說的話完全是千真萬確的真話。但是最主要的是,她也許需要十五年或者二十年才能覺悟到,她根本並不愛德米特裡,而只愛她折磨著的我。甚至也可能永遠不會覺悟,儘管取得了今天的教訓。所以最好是伸伸腿站起來,從此一走了事。順便問一聲:她現在怎麼樣?我走後那邊情形怎樣?」

  阿遼沙對他講了關於犯歇斯底里的情形,又說她大概現在還不省人事,說著胡話。「不會是霍赫拉柯娃瞎說麼?」

  「好象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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