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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無論如何不會的!……」老人喜歡得渾身精神一振,似乎在這時候再不能比對他說這樣的話更令他高興的了。他喜歡得抓住阿遼沙的手,緊緊地把他貼在自己胸前。他的眼睛裡甚至閃出淚光。「我剛才講過的那個聖母像你拿去吧,你帶走吧。我也准你回到修道院去。……剛才我是開玩笑,你不要生氣。我頭痛,阿遼沙,……阿遼沙,請你安安我的心,做做好事,說句實話吧!」

  「你還要問她來過沒有麼?」阿遼沙悲傷地說。

  「不,不,不,我相信你,另外有一件事情:你親自到格魯申卡那裡去一趟,或是怎樣見她一面;你儘快向她問問明白,越快越好,你自己親眼判斷一下:她到底願意跟誰,跟我,還是跟他?好不好?怎麼樣?你能不能辦到?」

  「只要我見到她,會問的,」阿遼沙發窘地支吾著說。

  「不行,她不會對你說的,」老人搶過話頭說,「她是個不安分的人。她會吻起你來,說她想嫁給你。她是個騙子,沒廉恥的女人。不,你決不能到她那裡去,決不能去!」

  「再說,那樣也不合適,爸爸,很不合適。」

  「剛才他跑開的時候喊著:『你去一趟』,他打發你到哪裡去?」

  「打發我到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那裡去。」

  「為錢麼?向她要錢?」

  「不,不是為錢。」

  「她沒有錢,一個錢也沒有。阿遼沙,讓我躺一夜,仔細想一想,你現在先走吧。你也有可能會遇見她。……不過明天早晨你一定要到我這裡來;一定要來的。我明天要對你說一句要緊話;你來不來?」

  「來。」

  「你如果來,要做出自己要來的樣子,自己來看我。不要對誰說是我叫你來的。對伊凡也一句都不要說。」

  「好吧。」

  「再見吧,天使,剛才你替我出頭,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我明天要對你說一句話,……不過還要想一想。……」

  「你現在覺得怎樣?」

  「明天,明天就起床下地,完全健康,完全健康,完全健康!……」

  阿遼沙走過院子,看見伊凡哥哥坐在大門邊長椅上:他在那裡用鉛筆在一本記事簿上寫著。阿遼沙告訴伊凡,老人醒了,神智很清,打發他回到修道院去睡。

  「阿遼沙,我很想和你明天早晨見一面,」伊凡欠身起來,客氣地說,這種客氣甚至有點完全出乎阿遼沙的意外。

  「我明天要到霍赫拉柯娃家裡去,」阿遼沙回答,「如果現在會不著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話,也許明天還要到她那裡去。……」

  「你這會兒到底還是要到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那裡去?是去『道別,道別』麼?」伊凡忽然微笑了。阿遼沙不好意思起來。

  「剛才喊叫的話我好象全都明白了,以前的事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德米特裡大概是請你到她那裡去一趟,傳一句話,說他……唔……唔……總而言之,是『告別』的意思,對不對?」

  「哥哥!父親和德米特裡兩人這些可怕的事情會弄成什麼結局呢?」阿遼沙大聲感歎說。

  「誰也說不準。也許什麼事也沒有;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這個女人是一隻野獸。無論如何,應該把老頭子留在家裡,不讓德米特裡進屋來。」

  「哥哥,容我再問一句:難道每個人都有權利決定別的人誰值得活下去,誰不值得再活下去麼?」

  「為什麼要扯到決定值得不值得的問題呢?人們的心裡在決定這個問題時,時常不是根據價值,而是根據其他比這更直截了當得多的原因。至於說到權利,那麼誰沒有希望的權利呢?」

  「怕不能包括希望別人死吧?」

  「即使是死又怎樣呢?為什麼當大家全這樣生活,也許根本不大能照另一種樣子生活的時候,要自己欺騙自己呢?你這樣問,是跟我剛才所說『兩條毒蛇相咬』的話有關的,是不是?那麼讓我也問你:你是不是認為我也和德米特裡一樣,能夠使伊索流血——殺死他的呢?」

  「你怎麼啦,伊凡!我的腦子裡從來沒有生過這種念頭!就是德米特裡我也不認為……」

  「謝謝你至少還肯說這句話,」伊凡笑了笑,「告訴你,我永遠準備保護他。可是就願望來說,我卻保留著充分的自由。明天見吧。不要責備我,不要把我看作是壞蛋。」他微笑地補充說。

  他們互相緊緊地握手,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阿遼沙感到哥哥首先主動向他靠攏一步,是有所為而發的,這裡面一定有某種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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