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四六


  「我發誓,阿遼沙,」他帶著十分惱恨自己的真實心情嚷道,「信不信由你,但是就象上帝是神聖的,基督是神一樣,我敢發誓我雖然現在嘲笑她的高尚的情感,然而我知道自己的靈魂要比她低賤幾百萬倍,她的高尚的情感是天使般地真誠!悲劇就在於我對於這一點完全明白。一個人稍有點裝腔又有什麼關係呢;難道我不裝腔麼?但要知道我是真誠的,真誠的。至於伊凡,我也明白他現在對於人性是多麼憎惡,尤其因為他是那樣的聰明!看重了哪一個人呢?看重的是一個壞蛋,在這裡,訂了婚以後,在眾目睽睽之下,還不能止住荒淫的行為,——而且還是當著未婚妻的面,當著未婚妻的面!象我這樣一個人,居然被看中了,而他卻遭到擯棄。為什麼呢?就因為一個姑娘出於感恩,情願強姦自己的生活和命運!這真荒唐!這樣的意思我從來沒有對伊凡說起過,伊凡也自然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作過半點暗示。但命定的事總是會實現的,有價值的人將佔有他應有的位置,而無價值的人將永遠躲進小胡同,躲進他肮髒的小胡同,他心愛而且正適合於他的小胡同,並且就在那污穢和臭其中,心甘情願而且愉快地結束他的生命。我似乎有點瞎說八道,全是廢話,好象是信口胡說的,但是事情一定會象我所說的那樣。我將在胡同裡淹沒,而她將嫁給伊凡。」

  「哥哥,等一等,」阿遼沙又極為不安地打斷他的話,「這裡面總還是有一件事情你到現在還沒有對我解釋清楚。你是未婚夫,不管怎麼你總還是未婚夫吧?既然未婚妻不願意,那你怎麼可以解除婚約呢?」

  「我是正正式式的,受過祝福的未婚夫。這一切都發生在莫斯科,我到了那裡以後,舉行了隆重的儀式,還用神像,搞得很體面。將軍夫人祝了福,你信不信,甚至還給卡捷琳娜道喜,說,你選的對象很好,我看透了他。而且你信不信,她不喜歡伊凡,也不向他道賀。我在莫斯科同卡嘉談了許多次,我把我自己的情況老老實實,毫不走樣,誠誠懇懇地講給她聽。她傾聽了一切:

  曾有過可愛的嬌羞,

  有過溫柔的安慰。……

  當然,也有過高傲的話。她當時強迫我鄭重起誓,表示改過自新,我照做了。而現在……」

  「現在怎樣?」

  「現在我叫你來,今天(記住,今天!)我把你拉來,是想打發你去,今天就去找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並且……」

  「幹什麼?」

  「告訴她說,我從此再也不到她那兒去了,對她說,我囑咐你向她致意。」

  「難道這說得出口麼?」

  「我所以派你去,而不自己去,就是因為說不出口,要是我自己去,怎麼對她說呢?」

  「那麼你上哪兒去呢?」

  「到胡同裡去。」

  「那就是說到格魯申卡那裡去!」阿遼沙兩手一拍,悲痛地說。「難道拉基金說的果真是實話麼?我以為你只是到她那裡去走動走動就完了。」

  「一個訂了婚的人應該去走動麼?當著這樣的未婚妻,還當著大家,難道能這樣麼?我總還有良心吧。我一旦到格魯申卡家中走動,也就不成其為未婚夫和誠實的人了,這點我很明白。你看我做什麼?你知道,我起初是想去揍她的。我打聽出來,而且現在已經確實知道,那個上尉,父親的代理人,把我的一張借據轉給了格魯申卡,讓她出面追索,那樣一來我就可以老老實實地罷手了。他們想把我唬住。我跑去打格魯申卡。我以前曾偶爾瞧見過她。她沒有特別打動人的地方。我也知道那個年老的商人,他如今病奄奄地躺在床上,可是將來會留給她一大筆可觀的資產。我也知道她貪財,拼命撈錢,放高利貸,是一個毫無憐憫心的妻子和奸詐的女人。我跑去打她,卻留在她那裡了。瘟疫象暴風雨般襲來,從此我受了傳染,至今無法恢復。我知道一切全完了,我永遠不會再有別的出路。因果報應已經完成。這就是我的情形。當時仿佛鬼使神差似的,我這個窮人的口袋裡忽然有了三千盧布。我就同她去到離這裡有二十五俄裡的莫克洛葉,找來一幫吉卜賽男人,吉卜賽女人,還有香檳酒,把所有的農民,所有的村婦村女全用香檳酒灌得醺醺大醉,憑那幾千盧布大顯威風。過了三天,我揮霍得一乾二淨,卻成了一個英雄。你以為英雄達到什麼目的了麼?她甚至一點點指望也不給你。我對你說:她有曲線。那個壞東西格魯申卡身上有那麼一種曲線,這曲線也顯示在她那小小的腳上,甚至也反映在她左腳的小腳趾上。我看到過,親吻過,也只是如此而已,我敢賭咒!她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嫁給你。要知道你是個窮人。如果你答應不打我,許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那麼我也許會嫁給你。』說著,笑了。現在還笑著!」

  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幾乎狂怒般地站起身來,好象忽然喝醉了酒似的。他的眼珠突然充滿了血。

  「你果真打算娶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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