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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第三節 熱心的懺悔(詩體)

  阿遼沙聽到父親離開修道院時從馬車裡喊著給他下的命令,一時感到十分惶惑。他並沒有象木頭似的呆立在那裡,他是從來不會這樣的。相反地,他儘管滿心不安,還是立刻到院長的廚房裡去了一下,打聽他父親在上面幹出了什麼事。接著他就動身,希望在進城的路上好歹總能想出辦法解決使他煩惱的難題。首先要說明:對於父親的大叫大嚷和「連枕頭褥子」一起搬回家去的命令,他一點也不怕。他十分清楚,高聲而且裝腔作勢嚷著要他搬回家的命令,是在「忘形」中發出的,甚至可以說只是為了面子,——好象最近城裡一個喝酒太多的小市民,在自己過命名日的那天,因為別人當著客人們的面不讓他再喝酒而生氣,忽然打碎自己的器皿,撕破自己和妻子的衣裳,摔壞自己的家具,甚至猛砸屋裡的玻璃,這完全是為了面子,和剛才父親的情形相同。不用說,那個喝酒過多的小市民第二天酒醒後,很痛惜那些已摔破的碗碟。阿遼沙知道老頭兒明天也一定會再放他回修道院去,甚至今天就會放的。他並且深信,父親即使會侮辱任何人也不願侮辱他。阿遼沙相信全世界永遠沒有人願意侮辱他,甚至不但不願,而且不能。在他看來,這是永久不移、無可置議的定理,他抱著這個信念往前走,沒有一點懷疑。

  但是這時候有另一種懼怕縈繞在他心頭,一種完全不同的懼怕,而且使他更痛苦的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其實那就是懼怕女人,具體點就是懼怕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剛才托霍赫拉柯娃夫人帶來一封信,不知為什麼堅決請他去一趟的那個女人。這一要求和必須前去的感覺立即使他的心裡產生了一種苦惱的情緒,從早晨以來這種苦惱心情越來越厲害,以後在修道院裡,以及剛才在院長屋裡等等接二連三出現的種種奇聞醜事,也都沒有沖淡這種心情。他所懼怕的並不是不知道她將對他說什麼話,他將怎樣回答她。他怕她,也不只因為她是個女人;他自然不大瞭解女人,但不管怎樣,他有生以來,從孩提的時候起一直到入修道院為止,也曾長期淨跟女人們在一起過活。他怕的就是這個女人,就是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他從第一次見她的面起就怕她。他一共只見過她一兩次,最多只有三次,甚至只有一次偶爾同她講過幾句話。在她記憶裡,她的形象是一個美麗、驕傲、意志很強的女郎。但是使他苦惱的也不是美貌,而是別的東西。正因為他這種恐懼模糊不清,所以此刻更加劇了他心中的恐懼感。這位女郎的用意是高尚的,他知道這個:她努力拯救他的哥哥德米特裡,儘管他已經對她犯有過錯,這樣做完全是出於心胸寬大。然而,雖然他承認,而且也能公正對待這些美好而寬大的情感,但是在他走近她的住所的時候,他的脊背上還是一陣陣發涼。

  他估計在她家裡是不會遇到同她很接近的伊凡·費多羅維奇哥哥的,因為伊凡哥哥現在一定同父親在一起。至於德米特裡,他估計更加不會在那裡,而且也預見到是出於什麼原因。因此,他們的談話可能會單獨進行。他很希望在開始這場不祥的談話以前先見一見德米特裡哥哥,到他那裡去一趟。他不想把那封信給他看,卻可以向他稍為透露幾句。但是德米特裡哥哥住得很遠,現在一定也不會在家。他站定下來,猶豫了一分鐘,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他象慣常那樣匆忙地給自己畫了個十字,馬上又不知為什麼微笑了一下,就堅定地動身到他心目中這位可怕的女郎家去了。

  他認識她的家。要從這裡走到大街,然後再經過市場等等,路是不很近的。我們這不算大的小城很散漫,各處間的距離相當遠。再說父親正等著他,也許還沒忘記自己的命令,會發起牛皮氣來,所以必須趕快,以便兩處都趕得及。考慮到這一切,他決定縮短路程,抄近路,而城裡的這些近路他可以說是了如指掌。所謂近路,其實是沒有路,需要順著荒涼的圍牆根,有時甚至要跨過別人家的籬笆,經過別人家的院子,不過那些地方隨便什麼人都認識他,而且都同他招呼問好的。他抄這條路到大街去,要近一半。有一個地方他甚至還會很靠近地走過父親家的房子,也就是說經過和父親的房子相鄰的一所花園,那花園是附屬於一所舊得歪斜了的,有四扇窗戶的小房子的。阿遼沙知道這所房子的主人是本城的一個小市民,斷了腿的老婦人,同居的還有她女兒。她女兒過去是京城裡文雅的女僕,最近還在幾位將軍家做事,為了母親的病回家來有一年光景了,常穿著漂亮的衣服在人前顯耀。但是母女倆陷入了可怕的貧困境地,弄得甚至每天常到隔壁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家的廚房裡去要菜湯和麵包。瑪爾法·伊格納奇耶芙娜很願意賙濟她們。但是這位女兒一面要湯吃,一面卻連一件衣裳也不肯賣,其中一件甚至還拖著極長的衣裾。對於最後這件事,阿遼沙當然完全是從他那位對本城的事無所不曉的好友拉基金那裡偶然聽說的,而且不用說,知道了以後當時就忘掉了。但是現在走到鄰家的花園跟前時,他忽然想起了衣裾的事,很快地抬起了原來正在沉思中低垂著的頭,突然間……碰上了一個最出人意料的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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