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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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啦,得啦!假道學,老一套!老調調,老手法!老一套的虛情假意,千篇一律的點頭哈腰!我們知道這一類的點頭哈腰!『口蜜腹劍』,象席勒的劇本《強盜》裡說的那樣。神父們,我不愛虛偽,只求真理!然而真理不在船釘魚裡面,這一點我公開說過!修士們,你們為什麼吃齋?你們為什麼希望靠這個取得天上的賞賜?這樣可以取得賞賜,我也要吃齋的!不,修士,你應該立身行善,做有益社會的事情,不要關在修道院裡吃現成飯,不要期待天上的賞賜,——這要困難得多。院長,我也會有條有理地說的。你們這裡預備了什麼東西?」他走到桌旁說,「老牌陳葡萄酒,葉利謝耶夫兄弟公司的散裝蜜酒。啊呀,神父們!這可不象小船釘魚。神父們真擺出了一些好酒,哈,哈,哈!可這都是誰供給的?是俄羅斯的農民和做工的,他們硬從家庭和國庫收入中樞出自己用長滿老繭的雙手掙到的幾文小錢,送到了這裡!神父們,你們在喝人民的血!」 「您說這種話實在太不成體統了,」約西夫神父說。佩西神父始終保持著沉默。米烏索夫從屋裡沖了出去,卡爾幹諾夫跟在後面。 「神父們,我也跟彼得·阿曆山德羅維奇走!我再也不到你們這裡來,跪著請我也不來了。我曾捐過一千盧布,你們又鼓出眼珠想要更多的,哈,哈,哈!不,我再也不捐了。我要為我的已經失去的青春,為我所受的一切侮辱報仇!」他用一種裝腔作勢的激動情緒拍著桌子。「這個修道院對我的生活起過很大的影響!它曾經使得我流了許多悲苦的眼淚!你們嗾使我的妻子,瘋癲病的女人起來反對我。你們在大小教堂裡詛咒我,在四郊各處散播我的壞話!夠了,神父們,現在是自由主義的時代,輪船鐵路的時代。不要說幾千盧布,幾百盧布,連幾百個戈比,你們也不用想再從我手裡拿到了!」 這裡又應該下個注腳:我們的修道院根本就從來沒有對他的生活起過什麼特別的影響,也從來不曾使得他流過什麼悲苦的眼淚。但是他被自己裝出來的眼淚弄得入了迷,一時間幾乎自己也相信是真的,甚至差一點感動得要哭;但是就在這一刹那,他感到現在是該轉圜的時候了。院長聽了他那惡毒的謊話,低著頭,又一次莊嚴地說: 「聖經又說:『只是我告訴你們……咒詛你們的要為他祝福,淩辱你們的要為他禱告。』我們也要照這樣去做。」 「得啦,得啦,得啦!又是反省自己呀等等那一套無聊的廢話!你們去反省吧,神父們,我可要走了。我還要運用我做父親的權力,把我的兒子阿曆克賽叫回去,永不再來。伊凡·費多羅維奇,我的可敬的兒子,請容我命令你跟我回去,馮·佐恩,你留在這裡做什麼?立刻跟我進城去。我家裡要快樂得多。只有一俄裡路,我不給你吃素油,會給你一盤小豬肉飯的,我們好好兒吃一頓;喝白蘭地,蜜酒;還有草莓酒。……喂,馮·佐恩,不要放過自己的幸福!」 他一邊喊,一邊指手畫腳地走出了門。就在這個時候,拉基金看見他走了出來,便指給阿遼沙看。 「阿曆克賽!」父親看見了他,遠遠地喊叫,「今天就搬到我家去,全都搬回來,把枕頭和被褥都帶著,以後不許你再來。」 阿曆克賽一下子呆住了,他一聲不響注意觀察著這齣戲。這時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已經鑽進了馬車,伊凡·費多羅維奇在後面跟著沉默而陰鬱地坐到車裡,甚至沒有轉身向阿遼沙道別。但是這裡又發生了一個滑稽的,近乎不可思議的場面,作為這齣戲的尾聲。地主馬克西莫夫忽然趕到馬車踏腳板旁邊來。他生怕到遲,是喘著氣跑來的。拉基金和阿遼沙看見他跑著的樣子。伊凡·費多羅維奇的左腳還踩在踏板上,他竟慌忙得急不可待地把一隻腳踏上去,一手抓住馬車夫的座台,就要跳進馬車裡去。 「我也跟你們去,我也跟你們去!」他嚷著,一面跳,一面發出咯咯的、快樂的笑聲,臉上放光,露出不顧一切的樣子,「把我也帶去吧!」 「我不是說過,」費多爾·巴夫洛維奇高興地說,「這就是馮·佐恩!這是死裡逃生的真正的馮·佐恩!你是怎麼從那裡掙脫出來的?你怎麼在那兒活象是個馮·佐恩,可又能逃開不吃那頓飯?你真長著個銅腦殼哩!我也有個硬腦殼,老弟,可是,對你的腦殼我還是感到驚奇!跳上來,快跳上來!放他進來,伊凡,會有樂子瞧的。他可以對付著躺在我們的腳底下。你可以躺下的,是不是,馮·佐恩!要不然讓他跟車夫一塊兒坐在趕車座上。……跳到趕車座上去,馮·佐恩!……」 但是已經坐下的伊凡·費多羅維奇一聲不吭,忽然用全力朝馬克西莫夫的胸前擊了一拳,打得他飛出一丈開外。只是偶然才沒有倒在地上。 「快走!」伊凡·費多羅維奇惡狠狠地對馬車夫喝道。 「你幹嗎?你幹嗎?你為什麼對他這樣?」費多爾·巴夫洛維奇發起火來,但是馬車已經走了。伊凡·費多羅維奇沒有回答。 「你這人呀!」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沉默了兩分鐘,朝兒子斜了一眼,又說起來。「到修道院來這件事是你自己發動的。你自己慫恿的,自己贊成的。為什麼你現在又生氣?」 「您說夠廢話了,現在休息一會兒吧,」伊凡·費多羅維奇厲聲說。 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又沉默了有兩分鐘光景。 「現在喝一點白蘭地才好呢,」他象勸誘似地說。但是伊凡·費多羅維奇沒有理他。 「到家以後,你也喝一點。」 伊凡·費多羅維奇還是默不作聲。 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又等了兩分鐘: 「我一定要把阿遼沙從修道院裡叫回來,儘管你們會很不痛快,敬愛的卡爾·馮·莫爾。」 伊凡·費多羅維奇輕蔑地聳聳肩膀,轉過身去,開始眺望道路。兩人以後一直到家也沒有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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