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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四節 信念不堅的太太

  外地來的地主太太看著同平民談話和祝福他們的情景,靜靜地流淚,用手絹擦著。她是一位多愁善感的上流社會太太,許多方面帶著誠懇善良的傾向。當長老最後走到她的跟前來時,她興奮地迎著他說:

  「我看到這種感動人的場面,心裡真是說不出地……」她心情激動得說不成句了。「哎,我知道農民們愛您,我自己也愛他們,我願意愛他們,再說,怎麼能不愛我們這些出色的,又偉大又樸實的俄羅斯農民呢!」

  「令媛的健康怎麼樣?您希望再同我談談麼?」

  「哎呀,我堅決地請求,我懇求,我準備跪下來,哪怕在您的窗前跪三天,求您許我進見。偉大的良醫,我們到您這裡來,表示我們衷心的感謝。您把我的麗薩治好了,完全治好了,怎麼治好的?就是因為星期四您替她禱告,把您的手放在她頭上。我們忙著來吻這只手,表明我們的激動和我們的崇拜!」

  「怎麼治好了?看,她不是還躺在安樂椅上麼?」

  「但是夜間的發冷發燒完全沒有了,從星期四那天起,已經有兩晝夜沒有了。」那位太太神經質地忙著說,「不但這樣:她的腿也硬朗起來。今天早晨她起床時身體很好,她睡了一整夜,您看她臉上紅嘖嘖,眼睛亮晶晶的。以前老哭,現在卻又笑,又高興,又快樂。今天一定要讓她站在地上,結果她居然自己站了一分鐘,什麼也不扶。她和我打賭,兩星期以後就要跳『卡德裡』舞。我請此地的赫爾岑斯圖勃大夫來看;他聳聳肩說:我真奇怪,實在莫名其妙。您還要我們不來打攪您,不飛也似的趕來感謝你麼?麗薩,你謝呀,道謝呀!」

  麗薩笑容可掬的可愛臉龐忽然變得一本正經,她竭力在椅子上坐直身體,小手合在胸前,望著長老,但是忍不住,忽然笑開了。……

  「我是笑他,笑他!」她指著阿遼沙說。她因為忍不住笑出了聲,孩子氣地對自己生起氣來。如果有人看見站在長老後面一步的阿遼沙,就會覺察到他的臉上突然顯出一塊紅暈,迅速佈滿兩頰。他的眼睛閃耀了一下,連忙低垂下來。

  「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您好!她有東西帶給您……」母親忽然轉向阿遼沙說,把戴著漂亮的長手套的手伸出來給他。長老回頭一望,忽然注意地端詳起阿遼沙來。阿遼沙走近麗薩跟前,帶著有點不好意思的奇怪的微笑跟她握手。麗薩顯出鄭重其事的神氣。

  「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托我交給您的。」她遞給他一封小小的信。「她特別請求您到她那裡去一趟,快點去,越快越好,不要騙人,一定要去的。」

  「她請我去嗎?請我到她家……為什麼?」阿遼沙非常驚訝地說。他的臉上忽然露出十分擔心的樣子。

  「哦,這都是為了跟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有關的事情,……和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母親匆匆地解釋說。「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現在拿定了主意,……但是為這事,她一定要見您一次。……為什麼?我自然不知道,但是她請您越快越好。您應該照辦,一定照辦,這甚至可以說是基督徒的責任。」

  「我總共才見過她一次。」阿遼沙還是疑惑不解地說。

  「噢,這是一個多麼高尚無比的人啊!……即使單憑她所受的那些苦難……您想一想,她遭受過什麼,現在還在遭受著什麼?再想一想,她正在面臨的是什麼。……這一切真可怕,真可怕!」

  「好吧,我會去的,」阿遼沙匆匆讀了那張莫名其妙的,除了堅請前去、什麼理由也沒有說明的短字條以後,打定主意說。

  「啊呀,您那麼做多好心、多大方呀!」麗薩忽然興高采烈地大聲說。「可我還對媽媽說過,他決不會去的,他正在修行哩。您真是,真是好極了!我一直認為您這人真好,我現在對您說這話,心裡真高興!」

  「麗薩,」母親嚴肅地喝了一聲,但是立刻就微笑了。

  「您把我們忘記了,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您一點也不想到我們家去,可是麗薩卻一再對我說,她只有跟您在一塊才感到舒服。」阿遼沙抬起低垂的眼睛,突然又臉紅了,一會兒又突然微笑起來,自己也不知道笑什麼。但是長老已經不再注意。他在同外地來的修士談話,這修士,我們上面已經說過,一直在麗薩的椅子附近等候著長老出來。這顯然是一個極卑微的修士,那就是說出身卑微,具有狹隘而牢不可破的世界觀,但是信仰堅定,而且百折不撓。他自稱從遼遠的北方,從奧勃多爾斯克,聖西爾維斯特修道院——一個只有九個修士的窮修道院裡來的。長老為他祝福,請他隨便什麼時候到他的修道室裡去。

  「您怎麼能做到這樣的事情?」修士忽然問,鄭重、嚴肅地指著麗薩,意思是指她的「痊癒」。

  「這話自然說得過早。減輕還不等於完全治癒,由於別的原因也會發生這種情形的。但是如果說真是痊癒,那麼除去上帝的意旨以外,就不可能是借著任何人的力量。一切都在於上帝。請您來看我吧,神父,」他對修士補充說,「我並不能隨時接見客人;我有病,我知道我的日子是有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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