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卡拉馬佐夫兄弟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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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長老奇跡的力量,阿遼沙是完全相信的,正和他完全相信關於棺材從教堂裡飛出去的故事一樣。他看見有許多人帶來了有病的兒童和成年的親屬,懇求長老撫他們的頭頂,為他們讀禱詞,後來很快地就回家了,有的人第二天就回來,含著眼淚在長老面前跪下,感謝他治癒了他們的病人。到底是真的治癒還是只是病情自然好轉,在阿遼沙心目中是不存在這個問題的,因為他已經完全相信師傅的精神力量,師傅的榮譽似乎成了他自身的勝利。特別使他激動心跳、喜氣洋洋的,是每當長老出來接見等在修道院大門口的一群普通香客時的情景,——這是些從全俄羅斯各處趕來,特意要見一見長老,求他祝福的人。 他們匍伏在他面前,哭泣,吻他的腳,吻他站著的土地,大聲哭喊,女人們把自己的孩子捧到他的面前,把害抽瘋病的女人領來。長老同他們說話,讀簡短的禱告詞,為他們祝福,把他們打發走了。近來他由於時時發病,有時顯得十分衰弱,無力從修道室裡走出來,於是香客們在修道院裡等他出來一等就是幾天。他們為什麼這樣愛他,他們為什麼在他面前匐伏,只要見到他的臉,便感動得下淚?這對阿遼沙是不成問題的。噢!他也很明白,對於俄羅斯普通人的溫順的靈魂,對於被勞累和憂愁所折磨,特別是被永遠的不公平和永遠的罪孽(自身的和世上的)所折磨的人們,見到聖物或聖者,跪在他的面前膜拜,是一種無比強烈的需要和最巨大的安慰。他們覺得:「儘管我們有罪孽,不誠實,易受誘惑,但無論如何,世上某處總還有一位聖者和高人;他有真理,他知道真理;那麼真理在地上就還沒有滅絕,將來遲早會轉到我們這裡來,象預期的那樣在整個大地上獲勝。」 阿遼沙知道,人民就是這樣感覺,這樣推想的,他明白這一點。至於說在人民眼中,長老是否就是那個保持上帝真理的聖者,他對這一點絲毫沒有疑惑,正和那些哭泣的鄉下人,把孩子捧向長老的病女人一樣。長老圓寂將使修道院得到不平凡的盛譽的信念在阿遼沙心靈裡起統治作用,也許甚至比修道院裡的任何人都要強烈。總之,最近以來,一種深刻的、火焰般的內心的喜悅在他的心裡燃燒得越來越強烈。至於這位出現在他面前的長老畢竟不過是一個個別的人這一點,絲毫也沒有使他感到不安:「不管怎麼說,他是聖徒,他的心裡有使一切人更新的秘訣,有一種力量,足以最後奠定地上的真理,於是一切人都成為聖者,互相友愛,不分貧富,沒有高低,大家全是上帝的兒子,真正的基督的天國降臨了。」這就是阿遼沙心中的夢想。 兩位兄長的歸來似乎給阿遼沙留下了極強烈的印象,——他以前完全不認識他們。他和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哥哥比和另一位同母兄長伊凡·費多羅維奇熟悉得更快,相處得更投機,雖然德米特裡還回來得較遲些。他極想親近兄長伊凡,可是伊凡已經住了兩個月,他們雖然朝夕相見,但卻仍舊怎麼也處不來。阿遼沙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似乎總在期待著什麼,老有點靦腆;而兄長伊凡呢,儘管阿遼沙起初也曾發覺他用深長、好奇的眼光注視過自己,但不久就好象完全不加注意了。 阿遼沙覺察到這種情況心裡感到很困惑。他認為兄長的冷淡是由於他們年齡不同,特別是文化差得太多。但是,阿遼沙還有另外一個念頭:伊凡對他的好奇和同情這樣少,也許是出於一種阿遼沙完全不知道的原因。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伊凡在操心著什麼,牽掛著某種內心的,重要的事情,努力追求某種目的,也許是很難達到的目的,所以才顧不到他,這就是他所以冷淡地對待阿遼沙的唯一的原因。阿遼沙也想到:有沒有看不其他的成分呢?一個有學問的無神派很可能看不起一個愚蠢的小修士。他深知他的哥哥是無神派。 如果真的有這種蔑視的話,他本來也不致生氣的,但是他到底懷著一種自己也不明白的,驚惶的不安,期待著兄長願意和他更為接近的時候到來。兄長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帶著相當的敬意評論伊凡哥哥,談到他時總帶著一種特別的情感。阿遼沙從他那裡得知最近使兩位兄長關係密切起來的那件重要事情的細節。德米特裡對於伊凡哥哥的盛讚在阿遼沙的眼中所以顯得特別,是因為德米特裡這個人和伊凡比起來,差不多可以說是個白丁,兩人放在一起,在個性和秉賦方面,顯然成為一個鮮明的對比,也許再也不能想像比這兩人更為互相不同的了。 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這個不和諧的家庭的全體成員在長老的修道室內相晤,或者說,開了一次家庭會議的事情,這個會議給予阿遼沙特別巨大的影響。這次聚會的藉口,老實說是捏造出來的。就在那個時候,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由於和他父親費多爾·巴夫洛維奇鬧遺產和財務上的糾紛,雙方的不和諧顯然已經達到了極點。關係尖銳化了,已經無法再忍耐。費多爾·巴夫洛維奇首先好象開玩笑似的出了主意,就是大家全到佐西馬長老的修道室裡去談。這樣一來儘管沒求長老出面直接調停,卻到底可以比較得體地談出點結果來,在這中間長老的職位和面子,也許會起點勸誘和促成和解的作用。 德米特裡·費多羅維奇從來沒到長老那裡去過,甚至沒有見過他,自然以為他們想用長老來嚇唬他;但是因為他自己對於近來同父親爭論時所作的許多決裂的舉動,暗地裡正在深自譴責,所以也接受了這個建議。另外應該注意的是,他並沒有象伊凡·費多羅維奇那樣住在父親家中,卻另外住在城市的另一端。剛巧當時住在我們城裡的彼得·阿曆山德羅維奇·米烏索夫也特別中意費多爾·巴夫洛維奇的這種想法。一個四五十年代的自由派,自由思想者和無神派,也許由於煩悶,或者出於輕浮的逢場作戲,竟積極地要參預這件事。他忽然想看一看修道院和「聖徒」。 因為他同修道院的長期爭論還在繼續,關於兩方田地疆界,林中伐木,河裡捕魚的權利的訴訟還在拖延著,所以他趕緊利用這點,藉口說他願意親自和院長談判,看能不能設法和平了結這個爭論。一個懷著這種好意的賓客,自然會比普通好奇的遊人受到更殷勤有禮的接待。出於這樣的考慮,修道院可能對近來由於害病差不多不出修道室一步,甚至拒絕接見普通訪客的長老,施加了一些內部的影響。最後長老同意了,並且定好日子。「是誰讓我替他們分產的?」他只是含著微笑這樣對阿遼沙說了一句。 阿遼沙聽說了會晤的事情,顯得十分不安。據他瞭解,涉訟和爭論的兩造中鄭重對待這次聚會的,無疑地只有兄長德米特裡一個人;其餘的人照阿遼沙看來,都是出於輕浮的,也許是為了羞辱長老的目的而來的。兄長伊凡和米烏索夫的來是為了最粗魯的好奇心,至於他父親,也許是為了來演一齣丑角戲的場面。是的,阿遼沙雖然嘴裡不說,卻已充分而深刻地瞭解了自己的父親。我重複一句:這個孩子並不象大家所認為的那樣頭腦簡單。他懷著沉重的心情,等候約定的日子。 無疑地,他自己在心裡很想使這一切家庭糾紛從速了結。然而他最關心的還是長老:他為他,為他的名譽發急,生怕有人侮辱他,尤其是米烏索夫巧妙的,有禮貌的嘲笑,和有學問的伊凡話語裡高傲的弦外之音,這一切都是阿遼沙腦子裡在轉的東西。他甚至想冒昧地警告長老一聲,對他說幾句關於這些就要光臨的人們的話,但是想了一下,就忍住了。他只在預定日子的前一天托一個朋友轉達德米特裡哥哥,說他十分敬重他,希望他履行預先答應的話。德米特裡思索了一陣,因為他一點也想不其他答應過什麼,不過還是回了一封信,說他將用全力自製,不對「卑劣的舉動」發火,雖然他深深敬佩長老和伊凡弟弟,卻認為內中必定設下了一種陷阱,或是不值一笑的滑稽戲。「但無論如何,我寧願咬破自己的舌頭,也決不對你萬分尊敬的聖者有所冒犯。」——德米特裡這樣結束了那封短信。阿遼沙看過這封信,並沒有得到很大的鼓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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