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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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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幾乎就是這些。」我壓住心情的激動,作了回答,因為淚水已經湧上我的兩眼。「我直到我們見面前一小時才醒來,但好像我沒有睡覺。我不知道我出了什麼事。我來是為了把這一切告訴您,好像時間對我來說,已經停止不動,好像一個感覺、一種情感從此就應該永遠留在我的心裡,好像一分鐘應該像一世紀那麼長,好像整個生活對於我來說,已經停止前進……當我醒來的時候,我覺得,一個早就熟悉的、以前在哪兒聽過、雖已忘卻卻仍然感到甜蜜的音樂旋律,現在想起來了。我覺得這個曲子一輩子都想從我的心靈中出來,不過直到現在它才……」 「哎呀,我的天哪,我的上帝啊!」納斯金卡打斷我的話,「這一切到底為什麼這樣?我一句都聽不懂!」 「哎呀,納斯金卡!我不過是想把這個奇怪的印象告訴您……」我開始用抱怨的口氣說話,這裡面還包含著希望,雖然它非常遙遠。 「夠啦,您別說了,夠啦!」她說完一眨眼功夫就全猜到了,這個機靈鬼! 忽然間,她好像變得異乎尋常地愛說話,特別快活、跳皮。她笑著挽起我的手,想讓我也跟著她笑,於是我不好意思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得到她那麼響亮、那麼長時間的笑聲……我開始生氣,她卻突然向我賣弄起風情來了。 「您聽著,」她開始說道,「要知道,您沒有愛上我,我是有點惱火的。等這人走了以後您好好分析吧!但是,您,不屈不撓的先生,您還是不能不誇我是如此純樸。我什麼話都對您說,什麼都告訴您,不論我腦海裡閃過多麼愚蠢的念頭,我都不對您隱瞞。」 「您聽!好像,這是十一點吧?」當均勻的鐘聲從市內遙遠的鐘樓響起時,我這麼問她。她突然停下腳步,收斂笑容,開始數鐘聲。 「對,是十一下,」她終於用羞怯的、不大果斷的聲音說道。 我馬上感到後悔,不該嚇唬她,強迫她數鐘聲,並且責怪自己生氣。我為她感到傷心,不知道怎樣贖還我犯下的罪過。我開始安慰她,尋找他不來的原因,陳述各種各樣的理由,提供各種證據。誰也不會像她那麼容易在此時此刻上當受騙,再說任何人在此種時刻似乎也高興聽到哪怕是任何一種不著邊際的安慰話,即便是只有一丁點辯解的理由,她也會聽著高興的。 「說起來真是可笑,」我開始說了起來,為自己論證的異常明確而感到洋洋得意,因此我越說越激動。「他確實也不能來呀,是我被您,納斯金卡,弄糊塗了,上了當,弄得我忘記了時間:您只要想一想就會明白,他只能剛剛收到信。如果我們假定他不能來,又假定他要寫回信,那麼在明天以前,信就到不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取回信,馬上給您弄清楚。最後,我們還可以假設出上千種可能性,比如信到的時候他不在家,也許他直到現在還沒看到信呢?要知道,什麼事都有發生的可能啊!」 「對,對!」納斯金卡作了回答,「我根本就沒有想到。當然,什麼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她繼續用十分豁達的口氣說話,不過語氣之中透露著惱火的意味,包含著某種遙遠的想法。「您幫我這麼辦吧,」她繼續說道,「您明天儘早去一趟,有什麼消息,馬上通知我。我住在什麼地方,您不是知道嗎?」 接著她又開始向我重說一遍她的地址。 後來她突然對我那麼情意綿綿,那麼羞羞答答……她好像在注意聽我勸她說的話,但我向她提出一個什麼問題時,她卻一言不發,神情忐忑不安,把頭扭了過去。我朝她盯了一眼,原來她在哭泣! 「唔,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呢?哎,你真是個孩子!多孩子氣啊!……算啦,別再哭啦!」 她試著想笑一下,安靜下來,但她的下巴頦還在抖動,胸脯還在起伏不平。 「我在想您,」經過一會兒的沉默,她對我說道,「您真善良,如果連這一點我都感覺不出來,那我就真是鐵石心腸的木頭人了……您知道我現在腦子裡有個什麼想法嗎?我把你們兩個人作了比較。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您呢?為什麼他不像您這樣呢?他不如您,雖然我愛他超過愛您。」 我什麼也沒有回答,她好像在等待,看我說出什麼話來。 「當然,或許我還不完全瞭解他,對他不夠理解。您知道,我似乎老是怕他,他總是那麼嚴肅,好像有點驕傲。當然,我知道,他只是看起來如此,其實他心裡的柔情比我心裡的多……我記得我提著包袱去找他時他看我的神情,您還記得吧!不過,我仍然對他有點過份尊敬,看起來我們似乎不是平等的一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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