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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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莉突然滿臉通紅。老太太猛地明白自己失言了,在老頭憤怒的目光下打了個哆嗦。他嚴厲地看了看她,就轉過臉去對著窗戶。 「她母親受了一個小人和大壞蛋的騙,」他突然轉過身來對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說道,「她撇下父親跟他一起私奔了,還把父親的錢交給了那個情人;那混帳東西用欺騙手段騙走了她的錢,就帶她上國外去了,把她洗劫一空後就把她甩了。有個好人,沒有置她於不顧,而且一直幫助她,直到他死。他死了以後,也就是兩年前,她才回到父親住地。萬尼亞,你好像是這麼說的吧?」他霍地問道。 內莉非常激動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想朝門口走去。 「你過來,內莉,」老爺子終於向她伸出了手,說道,「坐這兒,坐在我身邊,就這兒——坐呀!」他低下頭,親吻了一下她的前額,開始輕輕地撫摩她的小腦袋。內莉猛地渾身哆哼起來……但是她克制住了自己。安娜·安德烈耶關娜十分激動,她懷著快樂的希望看著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終於心疼起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了。 「內莉,我知道你媽是被一個壞蛋給毀了的,這人又壞又不講道德,不過我也知道,你媽愛自己的父親,也尊敬自己的父親,」老爺子激動地說,繼續撫摩著內莉的小腦袋,他忍不住在這時向我們發出了這一挑戰。一朵淡淡的紅暈遮住了他那蒼白的面頰;他極力不抬頭看我們。 「我媽愛外公勝過外公愛她,」內莉怯怯地,但又堅定地說;她也極力不看任何人。 「你怎麼知道?」老爺子厲聲問,他跟孩子似的沉不住氣,同時又好像對自己的沉不住氣感到羞愧似的。 「我知道,」內莉生硬地答道,「他不要媽媽,而且……把她攆走了…… 我看見,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本來想說什麼,想提出異議,比如說老人不要她是應該的,但是他看了看我們,沒有言語。 「外公不要你們以後,你們倆是怎麼生活的,住哪兒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問,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執拗的願望,非把這話題繼續下去不可。 「我們到這裡來以後就一直找外公,找了很長時間,」內莉答道,「可是怎麼也找不著。媽媽當時對我說,外公過去很有錢,曾經想辦一個廠子,又說他現在很窮,因為跟媽媽私奔的那男人把外公的錢都從她那兒拿走了,不肯還她。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嗯……」老爺子含糊其詞地說。 「而且她還告訴我,」內莉繼續道,她變得越來越激動,仿佛想反駁尼古拉·謝爾蓋伊奇似的,但又只對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一個人說,「她告訴我,外公對她非常生氣,又說都是她的錯,她對不起外公,現在除了外公以外,整個世界上她就沒有一個親人了。每當她跟我說這話的時候,她總是哭……『他不會寬恕我的,』我們剛動身來這兒的時候,她就這麼說,『但是說不定看見了你,他會喜歡你的,因為你而饒恕我也說不定。』媽媽很愛我,每當她說這話的時候,總是吻我,可是她很伯去見外公。她教我怎麼為外公祈禱,她自己也為外公祈禱,她還對我說過許許多多話,告訴我,她過去怎麼跟外公生活在一起,外公又怎麼非常非常愛她,愛她勝過愛所有的人。每到晚上,她就給外公彈鋼琴,讀書給他聽,而外公則親她吻她,送給她許許多多東西……什麼都送,因此有一回,在媽媽過命名日那天,他倆吵了一架;因為外公以為媽媽不知道送給她的是什麼禮物,其實媽媽早知道是什麼了。媽媽希望有副耳環,外公就故意騙她,說送給她的不是耳環,而是胸針;後來,他把耳環拿出來了,看到媽媽已經知道要送給她的是耳環,而不是胸針的時候,外公居然大生其氣,就因為媽媽已經知道了,他有好半天都不跟媽媽說話,直到後來他才自己走過去親吻她,請她原諒……」 內莉講得津津有味,甚至她那蒼白的、病容滿面的小臉蛋也浮上了兩朵紅暈。 看得出來,她媽曾不止一次跟她的小內莉說過她過去的幸福歲月,她坐在她住的那地方,在地下室,擁抱和親吻她的愛女(這是她留下的全部生活歡樂),邊吻邊哭,與此同時,又毫不懷疑她講的這些故事將在這病孩子的敏感而又病態的、早熟的心靈裡產生怎樣強烈的反應。 但是正講得津津有味的內莉好似忽地回過味來似的,不信任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霍地閉上了嘴。老爺子皺起了眉頭,又敲起了桌子;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則兩眼噙著淚花,默默地用手帕擦去了眼淚。 「媽媽到這裡來的時候就病得很重,」內莉又低聲補充道,「她的胸部得了很厲害的病。我們找外公,找了很長時間也沒找到,只好在地下室的一個旮旯裡租了個地兒。」 「在一個旮旯裡,而且有病!」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叫道。 「對,在一個旮旯裡……」內莉回答,「因為媽媽窮,媽媽對我說,」她又激動起來,補充道,「窮,不是罪過,有錢,欺負別人,那才是罪過,……她還說,是上帝在懲罰她。」 「你們租的那地兒是在瓦西裡島嗎?是不是在布勒諾娃公寓?」老爺子轉而問我,極力裝出一副他這話不過隨便問問而已。他所以問這話,似乎幹坐著不說話怪彆扭似的。 「不,不是她家……起先在小市民街,」內莉答道,「那裡很黑,很潮濕,」她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道,「媽媽病得很重,不過當時還能走路。我替她洗衣服,她就看著我哭。那裡還住著一位老太太,是位大尉太太,還住著一位退職的小官吏,他每次回來都喝得醉醺醺的,每天夜裡都又吼又叫。我很怕他。媽媽就把我抱到自己床上,摟著我,她自己也常常嚇得渾身發抖,而那個小官吏卻喊呀罵呀。有一次他還想揍大尉太太,她可是個很老的老太太呀,還拄著拐棍。媽媽可憐她,就站出來替她說了幾句話;那官就打了媽媽,我也打了那官……」 內莉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回憶使她很激動;她兩眼閃著淚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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