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上頁 下頁 |
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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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她怎麼啦?」我差點嚇暈了,問道。 「等等,」他答道,「這病還得觀察一下,然後才能作出判斷……但是,一般說,情況很不妙。甚至可能會發展成熱病……不過,我會想辦法的……」 但這時我忽然另外想出了個主意。我懇求大夫陪著娜塔莎,再待兩個或三個小時,我還讓他保證決不離開娜塔莎一分鐘。他向我作了保證,我便跑回家去了。 內莉坐在牆角,神態憂鬱,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她奇怪地看了著我。想必我那模樣也很奇怪。 我把她抱起來,坐到沙發上,然後讓她坐在我的兩條腿上,熱烈地親吻她。她一下子臉紅了。 「內莉,我的天使!」我說,「你願意救我們嗎?你願意救救我們大家嗎?」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 「內莉現在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了!有一個當爸爸的:你見過他,也認識他;他詛咒了自己的女兒,昨天他還來請你代替她做他的女兒。現在她,娜塔莎(你曾經說過,你愛她!),已經被她所愛的男人拋棄了,她也是為了他才離開她父親的。這男人就是來過的那個公爵的兒子,記得嗎,他晚上來找我,正遇上你一個人在家,後來你躲開他,逃跑了,然後你就病了……你不是認識他嗎?他是個大壞蛋!」 「認識,」內莉答道,她打了寒噤,臉一陣發白。 「對,他是個大壞蛋。他恨娜塔莎,因為他的兒子阿廖沙想跟她結婚。今天阿廖抄走了,可是一小時後他父親已經在她那裡了,他侮辱了她,還威脅要把她送到管教所去,而且嘲笑了她。內莉,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嗎?」 她的黑眼睛倏忽一閃,但是她立刻又把眼睛低了下去。 「懂了,」她用勉強聽得出來的聲音悄聲道。 「現在娜塔莎只有一個人了,而且有病;我讓那位給你治過病的大夫陪著她,就跑來找你了。我說內莉:咱們去找娜塔莎的爸爸吧;你不喜歡他,你不願意上他家去,可是現在咱倆一塊兒去找他,咱們進去後,我就說,你現在願意代替娜塔莎做他們的女兒了。這位老人現在生著病,因為他詛咒了娜塔莎,因為阿廖沙的父親前不久狠狠地侮辱了他。他現在關於他女兒的情況連聽都不願意聽,但是他愛她,非常愛她,內莉,而且想跟她言歸於好;這,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就是這樣的……你聽見了嗎,內莉?」 「聽見了,」她用跟剛才同樣的低語悄聲道。跟她說話的時候,我淚流滿面。她怯怯地不時抬起頭來看我。 「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相信。」 「我就這麼帶你進去,讓你坐下後,他們就會把你當女兒看待,對你親親熱熱和詢問你。到時候,我就故意把談話引到讓他們向你問長問短,問你過去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問你的母親和你的外公。你就告訴他們,內莉,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你過去怎麼跟我講的就怎麼告訴他們。把一切,把一切都講出來,講得既簡單明瞭,又什麼事都不要隱瞞。你告訴他們,那個大壞蛋怎樣拋棄了你母親,你母親又怎樣在布勒諾娃的地下室裡漸漸死去,你跟你媽怎樣沿街乞討;你媽臨死的時候又跟你說了些什麼和要求你做什麼……說到這裡,你就說你外公。告訴他們,你外公怎麼不肯寬恕你媽,你媽在臨死前那一刻又怎樣打發你去找外公,讓他來看她,饒恕她,可是他硬不肯來……以及你媽是怎樣死的。把這一切,把一切都講給他們聽!你把這一切全說出來以後,他老人家就會在自己心裡感受到這一切。要知道,今天,阿廖沙拋棄了她,她留了下來,受盡了人間的欺淩和羞辱,孤立無助,孤苦無告,聽憑自己的仇敵對她橫加羞辱——這,他是知道的。凡此種種,他都知道……內莉,你救救娜塔莎吧!你願意跟我去嗎?」 「願意,」她深深地換了口氣,答道,說罷又用一種異樣的目光,仔細地、長久地看了看我;這目光裡有一種類似責備的神態,我在自己心裡感覺到了這點。 但是我不願放棄我的這個主意。我太相信這主意了。我拉著內莉的手,走了出去。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陰雲四合。近來天氣一直很悶熱,但是現在卻從遠處的某個地方傳來早春的第一聲春雷。風過處,卷起滿街塵土。 我們上了馬車。一路上內莉都默不作聲,只是間或仍舊用她那異樣的、謎一般的目光抬起頭來看看我。她的胸部在一起一伏,我在馬車上扶著她,我感到她那顆小小的心在我的手掌裡怦怦跳動,仿佛就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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