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上頁 下頁
四七


  「怎麼回事!你是幹什麼的?」她撇下葉蓮娜,雙手叉腰,尖叫道。「到捨下來有何貴幹?」

  「我要說,您是個黑了心的人!」我叫道,「您怎麼膽敢這樣虐待一個可憐的孩子?她又不是您生的;我親耳聽見了,她不過是您的養女,一個可憐的孤兒……」

  「主耶穌啊!」那潑婦哭叫道,「你是幹什麼的?到這兒來胡攪蠻纏!你難道是跟她一起來的?我這就去找警察局長!連安德龍·季莫費伊奇本人也敬重我,認為我是個上等人!她常常去找的莫非就是你?你是幹什麼的?竟跑到別人家來撒野。救命呀!」

  她說罷便緊握雙拳向我撲來。但是就在這工夫倏地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非人的叫聲。我一看,發現葉蓮娜本來喪魂落魄地站在那裡,這時突然發出一聲可怕的、不自然的吼叫,一個倒栽蔥,栽倒在地,像抽風似的扭動。她的臉扭歪了。她犯了羊癲瘋。那個蓬頭垢面、衣履不整的姑娘和住在地下室的那女人,跑上前來,把她抱了起來,急忙送到樓上。

  「死了才好呢,死丫頭!」那婆娘沖著她的背影尖叫道,「一個月已經發作了三次……滾蛋,愣頭青!」她說笑又向我撲過來。

  「看門的,傻站著幹嗎?你拿錢是幹什麼的?」

  「走吧,走吧!別找不痛快啦,」看門人好像應付差事似的用低啞的嗓子說道,「不該管的事就別插手。鞠個躬,走人!」

  我無可奈何地走出了大門,確信我這種冒冒失失的舉動完全與事無補。但是我心中的怒火在燃燒。我面對大門,站在人行道上,望著柵欄門。我剛走出來,那臭娘們就快步上了樓,而看門人做完自己的事以後,也不知道上哪去了。過了不大一會兒,那個幫忙抱葉蓮娜上樓的女人走下了臺階,急著回家,向地下室走去。她看見我後便站住了,好奇地看了看找。她那善良的、老老實實的面孔給了我勇氣。我再次跨進了院子,徑直走到她面前。

  「請問,」我開口道,「剛才這小姑娘是怎麼回事,那個可惡的臭娘們要怎麼她了?請千萬別以為我僅僅出於好奇才問您這話。我見過這小姑娘,由於某種情況,我對她的遭遇很關心。」

  「您關心她,那就最好把她領走,或者給她隨便找個地方,總比她在這裡受罪強,」那女人不樂意地說道,邊說邊邁開腳步要走。

  「您不指點我一下,我又能做什麼呢?跟您實說了吧,我一無所知。這娘們就是這樓的房東布勃諾娃嗎?」

  「正是房東。」

  「這姑娘怎麼會落到她手裡的呢?她媽就是住在她這裡死的?」

  「就這麼落到她手裡了唄……這不是咱們的事。」

  「勞您駕了;跟您實說了吧,我很關心這事。也許我能做點什麼也說不定。這小姑娘是誰?誰是她的母親--您知道嗎?」

  「好像是外國人,國外來的;跟我們一起住在地下室;病得挺重;是癆病,後來就死了。」

  「既然住在地下室,那麼說,她很窮?」

  「可窮啦!瞧著她都心裡難過。我們的日子不好過,好歹還有點什麼,可是她才住我們那兒五個月,竟欠了我們六盧布的債。我們好歹把她給理了;我男人給她打了口棺材。」

  「布勃諾娃怎麼說,是她給埋的呢?」

  「哪兒跟哪兒呀!」

  「她姓什麼?」

  「我也說不好,先生,太繞口了;大概是外國姓。」

  「史密斯?」

  「不,不太像。於是,安娜·特裡福諾芙娜就把她留下的這孤女要走了;說是收養。這事挺蹊蹺……」

  「收養她准有什麼目的吧?」

  「准沒安好心,」那女的回答,似乎在尋思,拿不准:說還是不說?「我們倒沒什麼,我們是局外人……」

  「你那張嘴最好找個把門的!」我們身後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是一個穿著大褂的中年男子,大褂上還罩著件長外套,一副手藝人打扮--他是那女的丈夫。

  「先生,咱跟您沒什麼可說的;這事咱管不著……」他乜斜著眼,把我打量了一番,說道。「你快回去!再見了,先生;我們是打棺材的。要是用得著這門手藝,我們將非常樂意效勞……除此以外,咱沒工夫伺候……」

  我走出了那樓,思前想後,十分激動。我雖然不能有所作為,但又不忍心把這一切就這麼撂下。棺材鋪老闆娘的某些話使我實在氣憤難平。這事准有什麼蹊蹺:我預感到了這一點。

  我低頭沉思,信步走去,突然一個刺耳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我抬頭一看--我眼前有一個喝得醉醺醺的人,站在那裡,幾乎是搖搖晃晃,穿得相當整潔,但披著一件蹩腳的軍大衣,戴著一頂油漬麻花的鴨舌帽。這臉看去挺熟。我開始端詳,琢磨。他向我擠了擠眼,嘲弄他微微一笑。

  「認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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