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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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的謠言,」我回答,但是這謠言不徑而走,倒使我不由得感興趣起來。但是關於尼古拉·謝爾蓋伊奇清理自家文書的事,使我頗感好奇。過去他可從來沒有誇耀過自己的世系和家譜呀。 「淨是些狠心的大壞蛋!」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繼續道,「嗯,我那寶貝兒現在怎樣了呢,在傷心,在哭?啊呀,你該去看她了,馬特廖娜,馬特廖娜!是個強盜,不是傭人!……他們沒給她氣受吧?說呀,萬尼亞。」 我能對她說什麼呢?老太太哭了。我問她,她方才準備告訴我她出了一件什麼倒黴事,到底指什麼呢? 「哎呀,小老弟,真是禍不單行,看來,這杯苦酒還沒喝完哩!你記得嗎,寶貝兒,恐怕不記得了吧?我有一個鎮金的項鍊墜,專門做了作紀念品用的,金盒裡嵌了一張娜塔莎的畫像,一張小時候的畫像:我那小天使那時才八歲。還是我跟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當時請一位過路的畫家專門給她畫的,看來,你忘啦,小老弟!這畫家可真好,把她畫成了丘比特④:她那時的頭髮淺黃淺黃的,蓬蓬松松;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小襯衫,透過襯衫還可以看到她的小身體,她在這幅畫像上顯得多美呀,真叫人百看不厭。我本來請這畫家再給她添上兩隻小翅膀,可是畫家沒同意。就這樣,小老弟,自從我家遭到那場可怕的災難以後,我就把這個項鍊墜從首飾盒裡取了出來,掛了根帶子,把它掛在胸前,跟十字架載在一起,我又老怕別給我那老伴著見了。要知道,當時他曾吩咐把她的東西統統從家裡扔出去,或者統統燒掉,不讓任何東西使我們想起她。我心想,哪怕能讓我看看她的畫像呢;有時候,我一邊看她的畫像一邊哭--哭哭,心裡會鬆快些,還有的時候,家裡就剩下我一個人,我就拼命親它,好像我在親她本人似的;我淨挑最溫柔的名字呼喚她,每天臨睡前還要給它畫十字。當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還出聲地跟她說話,問她問題,並且想像著她似乎在回答我,然後就再問,問個沒完。唆,親愛的萬尼亞啊,說起來就叫人難受!嗯,當時我還挺高興,起碼他不知道,也沒發現這個項鍊墜;可是昨天早上我一摸,項鍊墜沒了,只有那極帶子還掛著,想必磨斷了,我把它丟了。我都嚇呆了。快找;我呀找呀,找呀找呀--硬是找不著!硬是不翼而飛,無影無蹤。它能丟哪兒呢?我想,准去床上了;我把床上翻了個遍--沒有!如果掉下來,落在什麼地方的話,沒准給人家檢去了,誰能檢去呢,除非是他或者馬特廖娜?嗯,懷疑馬特廖娜是不可能的;她一直對我忠心耿耿……(馬特廖娜,你那茶炊快生好了嗎?)嗯,我想,要是讓他撿了去,那怎麼辦呢俄坐在那裡直發愁,哭呀哭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可是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對我卻越來越溫柔體貼了;他瞧著我那模樣,也悶悶不樂,好像他知道我為什麼哭似的,他可憐我。我心裡琢磨:他怎麼會知道呢?莫非當真是他找到了那個項鍊墜,從氣窗裡扔出去了。要知道,在氣頭上,他是做得出來的;扔出去了,現在自己想想,又難過了--悔不該把它扔掉的。於是我就跟馬特廖挪一起跑到窗戶底下和氣窗下面去找--什麼也沒找著。猶如石沉大海。我哭了一夜。我頭一回臨睡前沒給她畫十字。唉,這不吉利,不吉利呀,伊萬·彼得羅維奇,這不是個好兆頭;第二天,我又哭個不停。我一直在等您,寶貝兒,就像等候上帝的使者似的,哪怕就讓我吐一吐心中的苦水呢……」 ①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一六二九-一六七六)俄國沙皇,一六四五年即位。 ②指卡拉姆律所著十二卷本《俄羅斯國家史》,但書中並未提到這兩個家族。 ③天主教的一個教派,蔑視人類公認的道德規範,認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④羅馬神話中的小愛種,相當於希臘神話中的埃羅斯。 老太太傷心地哭了起來。 「啊,對了,還忘了告訴您一件事!」她突然說道,似乎很高興,居然把這事想起來了,「您聽他說過什麼關於收養孤女的事嗎?」 「聽說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他告訴我,似乎你們倆思慮再三,同意收養一名窮孩子,一名孤女。這話當真?」 「我壓根兒沒有,小老弟,壓根兒沒有這個意思!什麼孤女我也不想要!她來了,會使我想起我那苦命的孩子,想起我們的不幸的。除了娜塔莎,我准也不要。我只有一個女兒,將來也只有一個女兒。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小老弟,他怎麼會想到要收養一名孤女呢?你看呢,伊萬·彼得羅維奇一看我淌眼抹淚的,想給我找個安慰,還是他不願意想起自己的親生女兒,想另外找個孩子以慰膝下呢?他路上跟您提到招的時候說什麼了?您覺得他當時的模樣怎麼樣--板著臉,一肚子不高興?噓!來了!以後再說吧,小老弟,以後再說!……明兒個可別忘了來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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