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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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不清還跟他說了些什麼。他倒是想站起來,但是站起了一點,又跌坐在地上,又開始用他那嘎啞的、喘不過氣來的聲音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我彎下身去,向他湊得更近些,聽他到底要說什麼。 「瓦西裡島,」老人聲音嘎啞,「六條……在六條……」 他閉上了嘴。 「您住瓦西裡島?但是,走錯方向了呀;應當往左而不是往有。我這就送您回去……」 老人沒有動彈。我抓住他的胳膊;他那胳膊像死人的胳膊似的又落了下去。我注視了一下他的臉,換了摸--他已經死了。我覺得這一切恍如發生在夢中。 這件奇遇讓我著實忙了一陣,在我四處奔走的時候,我的寒熱病居然不治而愈。老人的住處也終於找到了。不過,他不是住在瓦西裡島,而是住在離他死的地方不遠處的克盧根公寓,住在五層樓,在樓頂,這是一個單獨的套間,裡面有個小小的過道屋和一個大房間,房間十分低矮,有三個類似窗子的窄縫。他住得十分寒酸。屋裡的家具總共才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和一張破舊不堪的舊沙發,硬得像石頭,而且四處都是破洞,裡面塞的麻皮都露了出來;而且連這些東西也是從房東那兒借來的。看得出來,爐子已經很久沒生火了;蠟燭也找不到一根。現在,我正正經經地作如是想:這老人之所以想去米勒食品店,無非為了在燭光下坐一坐,烤烤火。桌上放著一隻空空的陶制口杯和一片吃剩下來的又幹又硬的面包皮。屋裡沒找到一分錢。甚至找不到一件可以替換的衣服讓他穿了下葬;總算有人給了他一件襯衣。很清楚,他決不會是幹然一身,就這樣生活,肯定有人偶爾會來看看他,哪怕難得一次呢。在抽屜裡找到了他的身份證。死者原來是外國人,但卻是俄國的臣民,名叫傑裡米·史密斯,機械師,終年七十八歲。桌上放著兩本書:一本是簡明地理,一本是俄文版的新約聖經,聖經頁邊的空白處,用鉛筆寫滿了字,還有不少指甲掐的印痕。我把這兩本書要來了。我問了房客和房東--對他的情況誰也說不清。這座公寓的房客很多,幾乎都是工人和做小手藝的,還有些是當二房東的德國娘們,她們轉租房屋,兼管包飯和提供家務照料。這座公寓的總管出身貴族,他對這個過去的房客也說不出多少情況,只知道這套住房的月租金六盧布,死者在這裡住了四個月,但是,最近兩個月的房租分文未交,因此只得請他搬家。當我問到是不是有人常來看他時,誰也無法對此作出令人滿意的答覆。公寓很大,人來人往,到這艘柳亞方舟①來的人還少得了嗎,誰記得住那麼多呢。有個看門的,在這座公寓裡幹了五六年了,他大概能夠說出些什麼來,但是兩周前他回老家了,可能要待一陣子,他找了個替工,是他侄子,是個年輕小夥子,可是他連一半房客也沒認全。我也說不準,這樣東問西問,到頭來得到了什麼結果;但最後還是把老頭埋了。這些日子,我除了東奔西跑地瞎忙活以外,還去了趟瓦西裡島六條,可是到那裡以後,我不禁啞然失笑:在六條,除了一排平平常常的房子以外,我還能看到什麼呢?「但是,」我想,「老人臨死時幹嗎要提到六條和瓦西裡島呢?該不是說胡話吧?」 我端詳了一下人去樓空的史密斯的住房,一著倒頗中意。便把它租了下來。主要是房間大,雖然頂棚低矮,因此,起初,我老覺得腦袋會碰到天花板似的。然而很快也就習慣了。每月六盧布上哪去租更好的房子。這套獨門獨戶的套間吸引了我;剩下的問題就是去找一名傭人,因為沒有傭人是根本住不下去的。起初,看門人答應每天起碼來一回,如果有事急需幫忙,他就來幫我做點事。我想:「誰知道呢,也許會有人來打聽老人的情況也說不定的!」但是他死後過了五天,仍舊無人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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