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白癡 | 上頁 下頁
一八七


  又問了幾個問題,雖然公爵再也沒有瞭解到更多的情況,然而他卻更加惶惶不安起來。剩下他一人時,他躺到沙發上,又開始思忖,「也許,誰將在他們家,要耽到9點,而她又在為我擔心,別在客人面前又鬧出什麼事來。」他最後想通了,於是又開始不耐煩地等著晚上降臨和不時地看表,但是隨之而來的謎底比晚上來得早得多。謎底也是通過新的來訪揭開的,謎底又伴隨著折磨人的新謎:葉潘欽家的人走後半小時,伊波利特到他這兒來。他疲憊不堪,走進來一句話也不說,像失去知覺似地一頭倒到圈椅裡,一刹時陷入難以忍受的劇咳之中。直至咳出血來。他目光閃閃發亮,兩頰升起紅暈。公爵對他低聲說了些什麼,但是他沒有作答,而且好久都不回話,只是不停地擺手,要別人暫時別打擾他。最後他才恢復過來。

  「我要走。」終於他用沙啞的噪子勉強說道。

  「您願意的話,我送您到家,」公爵從座位上欠起身說,但又停住了,因為想起剛才不許他走出家門的禁令。

  伊波利特笑了起來。

  「我不是從您這裡走,」他不停地喘氣和痙咳著說,「相反,我認為有必要到您這兒來,有事情……否則就不會來打擾了。我要到那裡去了,這一次好像是真格的了。完蛋了!我不是為了得到同情,請相信……今天我從,10點鐘起就已經躺下了。已經根本不打算再起來了,直到那個時候,但是又改變了主意,又起來了,到您這兒來……看來,是有此必要的。」

  「瞧您這副樣子真可憐;您該差人來叫我,總比自己掙扎著來好。」

  「好了,夠了。您表示了憐惜,也就是說,對於上流社會的禮儀來說也足夠了……對了,我忘了問,您身體怎樣?」

  「我很好,昨天曾經……不太……」

  「我聽說了,聽說了。中國花瓶倒了黴。遺憾的是我不在!我到您這兒來有事。首先,今天我有幸見到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跟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在約會,在綠色長椅那兒。使我驚訝的是,一個人的傻樣可以達到何等地步。在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走開以後我向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本人指出了這一點……您好像絲毫也不感到驚奇,公爵,」他不信任地望著公爵平睜的臉,補充說,「據說,對什麼都不覺得驚奇是大智的表現,據我看,這同樣地也可以是大愚的表現……不過,我不是影射您,對不起……今天我用語表達很不順當。」

  「還是在昨天我就知道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公爵停住不說了,顯然他是不好意思再說了,因為伊被利特就那樣也已經為他並不驚訝而感到懊喪了。

  「您已經知道了!這真是新聞!不過,看來還是別講吧……那您今天有沒有見到他們的約會?」

  「既然您自己在那裡,您不看見了,我沒在場。」

  「算了,也許您是矚在什麼地方的扈木叢後面。不過,無論如何我很高興,自然是為您高興,不然我以為,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得到了青睞!」「我請您別跟我談這件事,伊波利特,別用這樣的詞語。」

  「因為您已經全部知道了。」

  「您錯了,我幾乎什麼也不知道,而且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也一定知道,我一無所知,我甚至連這約會也絲毫未聞……您說一曾經有過約會?算了,好吧,我們不談這個……」

  「這是怎麼回事,一會兒知道,一會兒又不知道了。您說:『好了,我們不談這個?』嘿,不,您別這麼輕信!要是您不知道,您就尤其要這樣。您之所以輕信,就因為您不知道。您是否知道這兄妹倆有什麼盤算?也許,您在懷疑這一點?……好,好,我不說……」他注意到公爵不耐煩的手勢,補充說,「但我來是為了自己的事,我想對這件事……做個解釋。真見鬼,無論如何不能不做解釋就死去,我現在要講的話多得不得了,您願意聽完嗎。」

  「說吧,我聽著。」

  「不過,我又改變主意了:我還是從加尼奇卡說起吧,您能想像到嗎,今天也約我到綠色長椅那兒去。不過,我不想撒謊:是我自己堅決要求約會的,我再三要求,許諾要揭示一個秘密,我不知道,我到得是否太早(好像,確實是早到了),但我剛剛在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身旁坐下,我便看到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和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出現了,他們倆挽著手,像是散步似的。兩人遇見我,似乎非常吃驚;他們沒有料到我在,甚至顯得很局促不安。

  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一下子臉漲得緋紅,信不信由您,她甚至有點不知所措,是由於我在場呢,還是就只是由於看見了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因為他實在太漂亮了,但她僅僅是滿臉通紅,一秒鐘內她就了結了事情,很可笑:她欠了欠身作為對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的鞠躬和對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獻媚的微笑的答禮,接著一下子斷然說:『我只是為了向你們表示,對你們的真摯友好的感情我個人感到欣慰,如果將來我需要這種感情,那麼請相信……』說到這裡她避開了,他們倆也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們是稀裡糊塗呢,還是洋洋得意。加尼奇卡當然是稀裡糊塗,他什麼也辨不出來,臉紅得象只蝦(他臉上的表情有時令人驚訝),但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似乎明白了,應該儘快走開,再說從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嘴裡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足夠了,她就拖開了兄長。她比他聰明,我深信,現在他正得意呢,而我去是要跟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談一談,商量與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見面的事。」

  「跟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公爵喊了起來。

  「啊哈!看來,您失去冷靜,開始驚訝了。我很高興看到,您願意像一個常人那樣,為此我要讓您開開心。今天我挨了她一記耳光,這就是為高貴心靈的年輕小姐效勞的結果!」

  「精神上的耳光。」公爵有點不由自主的問道。

  「是的,不是肉體上的,我覺得,無論是誰都抬不起手來打我這樣的人,即使是女人現在也不會打,甚至加尼亞也不會打!雖然昨天我一度這樣想過,以為他會向我猛撲過來……我敢打賭,我知道您現在在想什麼?您在想:『假定說,打他是不應該,但可以乘他睡著時用枕頭或濕抹布把他悶死,甚至是應該這樣做的』……您的臉上寫著,此刻您想的是這個。」

  「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公爵厭惡地說。

  「我不知道,今天夜裡我做了個夢,夢見一個人……用濕抹布悶死了我……好了,我告訴您是准:您想像一下一」是羅戈任!您認為,用濕抹布能悶死人嗎。」

  「我不知道。」

  「我聽說是能悶死人的。好,我們不談這個。嘿,憑什麼我是個搬弄是非的人?憑什麼她今天罵我是搬弄是非的人?請注意,那已經是在她聽完了最後一句話並且還重問了一些問題後說的……但女人就是這樣的!為了她我才與羅戈任有來往,這倒是個有意思的人;為了她的利益我才為她安排與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個人約會。莫非是因為我影射她樂於受用納斯培西婭·費利帕夫娜的『殘羹剩飯』,傷了她的自尊心?其實我一直對她講這個道理也是為了她的利益,我不抵賴,我給她寫過兩封這類內容的信,今天是第三次,是會面……剛才我是這樣開始對她說的,我認為這對她來說是有損尊嚴的……再說『殘羹剩飯』這個字眼也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是別人說的,至少加尼奇卡家裡大家都這麼說;她自己也是承認的。嘿,那又為什麼她要罵我是搬弄是非的人?我看出來了,看出來了,您現在望著我,這副樣子可笑極了,我敢打賭,您正在用兩句愚蠢的詩句來比我:

  也許,在我哀傷的臨終時刻,愛情將會閃露出告別的微笑。「哈-哈-哈……突然他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笑聲並且咳嗽起來。「請注意,」他夾著咳嗽嘶啞地說,「加尼奇卡是什麼東西;是他說的『殘羹剩飯」,可現在自己倒想受用!」

  公爵好久都沒有說話,他驚駭不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