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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是卡皮東·葉羅彼戈夫,而不是卡皮丹……是卡皮東……他是退役中校,叫葉羅彼戈夫……卡皮東。」

  「即使是卡皮東也是不存在的!」加尼亞完全怒不可遏了。

  「為……為什麼不存在?」將軍囁懦著說,紅暈一一下子佈滿了臉面。

  「好了,夠了!」普季岑和瓦裡婭制止道。

  「住嘴,加尼卡!」科利亞又喊了一聲。

  但是這種庇護似乎使將軍醒悟過來。

  「怎麼不存在?為什麼不存在?」他威勢逼人地責問兒子。

  「就因為不存在,不存在就是不存在,而且根本就不可能存在:這就是對您的回答。對您說,別來糾纏我。」

  「這就是我的兒子……這就是我的親兒子,我把他……哦,天哪!他竟硬說葉羅波戈夫不存在,沒有葉羅什卡·葉羅波戈夫!」

  「瞧,一會兒卡皮托什卡,一會兒卡皮托什卡!」伊波利持插嘴說。

  「是卡皮托什卡,先生,是卡皮托什卡,不是葉羅什卡!卡皮丹·阿列克謝那維奇,不對,是卡皮東……退役……中校……娶瑪裡婭為妻……瑪裡婭·波得羅夫娜·蘇……蘇……蘇圖戈娃……他是我朋友和同伴,還是從當士官生起就是了。我為他流過……找用身體擋……他被打死了。卡慶托什卡·葉羅波戈夫不存在了!不存在了!」

  將軍狂熱地喊著,但是可以使人認為,事情是一回事,喊的又是另一回

  ①俄語大尉一詞的發音與卡皮東相近。事。確實,換了別的時候他會忍受比說卡皮車·葉羅彼戈夫根本不存在更令人生氣的事,會叫嚷一通、鬧上一陣子,發一頓脾氣,但最後還是會回到樓上自己房間去睡覺。可現在,由於人心的詭橘莫測,結果卻是,正是懷疑葉羅彼戈夫存在這樣的委屈會便他無法忍受。老頭的臉漲得發紫,舉起手,喊著:

  「夠了!我要詛咒……要離開這所房子!尼古拉,把我的旅行包拿來,我……走」

  他異常憤怒地急急走了出去。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科利亞和普季岑奔上去追他。

  「咳,瞧你現在惹出什麼事來了!」瓦裡婭對兄長說,「他大概又會到那裡去了。真丟臉,真丟臉!」

  「可他不該偷東西!」加尼亞氣得幾乎憋不過氣來,喊道,他的目光突然與伊彼利特相遇了,加尼亞差點顫抖起來。「而您,閣下,」他高聲嚷道,「應該記住,您畢竟是在人家家裡……受用人家的殷勤款待,那就別去惹那個顯然發了瘋的老頭生氣……」

  伊波利特似乎也痙攣了一下,但刹那間就克制了自己。

  「我不完全同意您說的您爸爸發瘋了,」他平靜地回答,「我覺得,相反,最近一段時間他的神智還很清楚、真的,您不相信嗎?他變得小心謹慎,疑神疑鬼,老是探聽什麼,每句話都斟酌一番……他跟我談起這個卡皮托什卡可是有目的的,請想想,他想把我引到……」

  「哎,他想把您引到什麼上面去關我鬼事!我請您別耍滑頭,別跟我轉變抹角了,先生!」加尼亞大聲嚷著,「如果您也知道為什麼老頭處於這種狀態的真正原因(而您這五天中一直在我這兒當密探,我才是知道這一點的),那您就完全下應該招惹……這個不幸的人,不該誇大事態來祈磨我母親,因為這一切是胡說八道,純粹是酒後胡鬧,如此而已,甚至沒有什麼證據,我就不把它一回事……但您卻要傷害人家,當密探,因為您……您……」

  「是螺絲釘,」伊波利特苦笑了一下。

  「因為您是個孬種,您把人們折磨了半小時,您用未裝子彈的手槍來自殺,想以此嚇唬人們,與此同時您還這麼恬不知恥地胡說一氣,真是個被人瞧不起的自殺者,肝火旺盛的……兩腳動物。我給了您殷切的接待,您長胖了,不再咳嗽了,而您償付的卻是……」

  「請允許只講兩句話;我是住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這裡,不是住您這裡;您沒有給我任何款待,我甚至在想,您自己也在受用普季岑先生的款待。待四天前我請求我母親在帕夫洛夫斯克為我找一處住所並要她也搬去,因為我真的感到在這裡身體要好些,雖然我根本沒有長胖,也仍然在咳嗽。昨天晚上母親通知我說,住處已找好,所以我急了要讓您知道,在向您媽媽和妹妹表示感謝之後,今天我就搬到自己那兒去,這是昨晚就已決走了的。對不起,我老是打斷您;您好像還有許多話要說。」

  「哦,如果是這樣……」加尼亞打起顫來。

  「如果是這樣,那就允許我坐下,」伊波利特一邊非常平靜地坐到將軍坐過的椅子上,一邊補充說,「我畢竟是個病人;好了,現在我洗耳恭聽,何況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談話,甚至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

  加尼亞忽然覺得內心有疚了。

  「請相信,我還不至於卑賤到跟您計較,」他說,「如果您……」

  「您如此傲慢是枉然的,」伊波利特打斷說,「從我來說,還在搬到這兒來第一天的時候,我就許下諾言不放棄機會,等我告別的時候,我要對你們痛痛快快,開誠佈公地把一切說個清楚。正是現在我打算來做這件事,當然,在您講話之後。」

  「我請您離開這個房間。」

  「最好還是說出來,不然您會後悔沒有說的。」

  「別再說了,伊波利特,這一切太丟人了;求求您,別再說了!」瓦裡婭說。

  「只是看在女人份上,」伊波利待笑著站起來說,「好吧,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看在您的面上我準備壓縮我的話,但僅僅是壓縮,因為在我和您兄長之間某些事情是非說不可的,再說,不明不白的,我是怎麼也不會離開的。」

  「您不過是個好搬弄是非的人,」加尼亞嚷道,「因此您不造謠生事是不會離開的。」

  「您瞧,」伊波利持冷漠地指出,「您已經耐不注了,說真的,您不說出來是會後悔的。我再次讓您先說話,我等等再說。」

  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沉默著,蔑視地望著他。

  「您不想講,打算堅持到底,隨您的便。我這方面盡可能說得簡短。今天我有兩三次聽到指責我受到了接待;這是不公正的。您邀請我上自己家來,是您自己要網住我。您估計,我想對公爵報復,而且您聽說了阿格拉婭·伊萬諾夫娜對我表示同情並且讀了我的《自白》,不知為什麼您以為我會完全服從您的利益,您指望著,也許能在我身上找到幫助。我現在不做更詳盡的解釋!我也不要求您承認或症實;我把您留給您的良心,我們現在彼此瞭解得非常徹底,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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